
瓦 罐
天天被灶神注目着
熬米粥,煲汤
煮豆子,煎中草药……
器皿一族里的
大肚子女人
孕育出了几多人间烟火味
与菽水之欢
空着时,母亲总是
用清水与抹布
把它擦拭得锃光放亮,如同
打点一尊活菩萨
滿上水,煎煮
什么了,母亲就会洗净手
抱一抱它,摩挲摩挲它
再烧火。把火
烧得空空心心,烧得通红通红
母亲说——
这煎熬命,朝天嘴,糍巴心
一辈子从不挑三拣四
喂就要喂给它
最好的柴禾,最好的火……
湘妃椅
灶屋里一把湘妃椅
多少年了,身子越来越轻
气色越来越黄
还生锈一样,生出了许许多多
咯吱咯吱的响
母亲常年坐在上面
剁猪草,纺棉花,搓草绳
浆衣洗服,缝补破烂……
湘妃椅天天哮喘
母亲的喉嗓里,渐渐渐渐
也长出了杉叶刺
一样的长咳,闹起来
从不分夜黑天光
头与脚,常常就弯成了一张牛轭
母亲仍旧是离不开
湘妃椅。每天
屈身坐着,揽着竹枝丫
编几把换钱的扫帚
顺便就一罐一罐给自己熬草药
闻起来香,喝下去苦
深秋的一天
湘妃椅终于支撑
不住了,咔嚓一声散架了
那日渐衰朽的骨骼
实在是太疼太疼,疼得
再也不能承受母亲
越来越重的病,越来越近的死亡……
阉鸡匠
带着小小一柄利器
走村串户。红红的冠子,打鸣之声
都是天赐之物,不可欺
只拣最柔软的部位
用祖传的刀法,动乡野手术
开膛,取卵,缝合
快到——
已然扯断线头了
地下几滴血水,犹在冒着热气……
一辈子无儿无女
一双筷子挟住
寡淡寡淡的生活
却好酒。每天喝三杯
最爱的是——
爆炒几粒鸡腰子下酒
常常就喝醉了
就满地打滚,呜呜喊,像哭闹,也像鸡叫
四邻八舍都说——
刀子动多了,造孽呀!
泥溪村
村南是
丘陵,坡地,田亩。村北也是
村北是
春绿,夏翠,秋黄,冬白。村南也是
如同一件
大开口的对襟衫
中间隔着的泥溪河
就是,那一条裁剪开来的衣线
溪上头,搭着
连通村南村北的杉木小桥
一座,三座,五座……
像不像,一枚又一枚布条盘扣
左系右绊,把十里家园
扣成了一个整体
扣住了——
千年之魅
老血脉
这一片青山,用故园
二字,就可概括,就可收归己有
那些树木,花草,那些
生于斯长于斯的鸣虫啼鸟
都是近邻,甚于远亲。都有着
年年月月日日,被露水
擦亮的胎痕与名字
我都爱着!但我
爱得更精确一些的是茶树茶叶
爱得更飘逸一些的是弥漫的茶香
爱得更执著一些的是它们的祖居之地茶田坳
其实我最爱的,不是
嫰嫰的茶尖,而是那些粗扁叶
肥大,厚实,老成,本分,不卑不亢
井水洗一洗,日头晒一晒,烟火熏一熏
再用沸水煮上几滚
熬出原汤原汁来,就成了茶田坳
千年不散的老血脉

作者简介 郭辉,湖南益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级作家。有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作品》《扬子江诗刊》《诗选刊》《诗潮》《中国诗歌》《中国诗人》等刊物。在《十月》《人民文学》《芙蓉》《湖南文学》《莽原》等刊物发表过中短篇小说。著有诗集《美人窝风情》《永远的乡土》《错过一生的好时光》《九味泥土》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