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总是梦见离去的亲人,或冷漠、或亲近、或如生前一样严苛。梦里醒来,总有理不清的头绪,甚至弄不清这样的梦境算不算是对他们离去后的一种思念。因为弄不清,常常会到第二天醒来,迫不及待地去网上查找梦境的起因或者说梦里的某些预兆,然后在这些打着“周公解梦”招牌的网站里,找寻即将到来的运气,并以此自安和警醒。
其实,我都以及记不起母亲离世的具体时间了,每次梦见母亲的时候,我常常都是努力地去回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尽管,她去世的时候,守在她身边的除了那个当时已经年过半百的保姆阿姨外,就剩下我了。
那天去医院陪护母亲的,应该是我的大哥,他是律师,当天因为临时接了外调任务,不能及时赶回,我只好代替他去了医院。我记得我已经连续在医院呆了两天两夜了,人很困,但母亲的情况很糟糕,每隔一个小时护士就必须进来帮她吸痰,我目睹着血水和着痰水一起从母亲嘴中喷涌的场景,所有的困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记得母亲说,她想要回去。我安慰她,等病好了就回。然而,天一亮,保姆进来接班,我刚躺进一旁的被窝,母亲就在保姆的一声尖叫中,说没就没了的。
我搞不清母亲离世的时间,应该跟我的大哥有关。我一直记得他是家里最黏糊母亲的一个人。每次下班归来,他不是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就是已经半夜了。可不管时间多晚,他都会来到母亲的床边,把头靠在母亲的枕头上,摸着她一头的白发跟她唠上一阵话。他看母亲的眼光总是柔柔的,而事实上,他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在我们还是很小的时候,母亲因为父亲的连累,从省城的大学来到父亲乡下的老家教书,每年假期,母亲会带着弟弟妹妹回湘乡娘家,老家就留我和哥哥两个。
我小的时候特胆小,怕黑、怕一个人独处。哥哥偏偏又爱玩,常把我一个人丢在乌黑的房间里。我一怕就歇斯底里的哭,只要哭声响起,他就会挥着拳头来揍我。因为常挨他的揍,我从懂事起一直到20岁之前,我都特别地敬畏他,20岁之前的我,见到哥哥就像老鼠见到猫,不敢吭气更不敢作声。
母亲走的那天,哭得最伤心的却是哥哥。那天,母亲的遗体在送往火葬厂的过程中,头被工人在推车上磕碰了一声,哥哥立马就歇斯底里地跟人吵了起来,后来在选骨灰盒的时候,又一次近乎疯狂地失态。他内心的那份悲伤,深深地感染着我们每一个人,几乎每一个去送葬的人都哭得天昏地暗。
我一直记得母亲柔柔的形态,她搂着我的腰,让我坐在她的膝盖上,然后叮嘱着哥哥、弟弟、妹妹,花是你们中最懦弱的一个,你们以后要好好照顾她。
我以为,最应该照顾我的是哥哥,他是家里的长子。可他却也随了母亲而去,把我扔给了弟弟和妹妹。
哥哥的离世,是我流的眼泪最多的一个。那时,他才46岁,风华正茂,事业也正风生水起。就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说病就病了。他得的是脑瘤,瘤子就长在神经中枢,无法手术。我们走遍了全国所有的大医院,均被告知无法治愈,顶多能活三个月。为了能活,他想尽办法,吃尽苦头,眼见病情一天天好转,突然一场感冒,进了医院后就没再回来。
哥哥的去世,几乎带走了所有人的欢乐。伤害最重是我的才9岁的小侄子,他在一个黑色的日记本上记下了父亲过世的日子,他说,从此,他再没有父亲了。然后是我年近80的老父,哥哥出丧的那天,他一个人躲在家中不愿见任何人,他说,你们去送他吧,让我白发人去送黑发人,我做不到。
父亲倒是寿终正寝的。83岁,半夜睡觉一个呼噜就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无声无息,正如他生前讲的,我要走得脱脱爽爽的,一点也不拖累你们。
父亲确实没有拖累我们,但也正因为走得太急,连一句话也没留给我们,倒让我们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我常梦见他们,不知道是他们在想我,还是我在想他们,我一直都弄不清。不过,我常常不自觉地就会说到他们身上去,比如母亲,明明很有学问又很漂亮的一个人,总爱受人欺负。不管谁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过她,她一律容忍,而且永远都是以德报怨。
哥哥走后,我曾掠夺过他一部分财产,一柜子中外名著里有很大部分的书籍是属于他的。我们姊妹四个,读书最厉害,脑子最聪明的就是他。不管是法律还是文史哲方面,只要打开话题,他就是一本百科全书。
我常跟人讲,我之所以爱上文学,完全跟他离不开关系。年少的时候,因为惧怕他,我几乎不跟他说话。他是考了师范大学因为专业不喜欢没有去就读的,后来,父亲建议他,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便招工去了工厂,然后自考电大,考律师。工作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监督我的学习,每次回家,给我带回来的常常是读书条。我读过的所有中外名著都是他亲手为我列的表。那时,他以自己的名义给我办了个借书证,每到周末,在图书馆我一蹲就大半天。
相对母亲和哥哥,我对父亲的思念方式最为特别。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斥责父亲的严苛。从小到大,我们四个都是在父亲的棍棒下打大的,用父亲的话就是棍棒底下出好人。年少的时候,很讨厌过这样的暴力教育,现在成人了,特别是也成为了父母之后,我们才明白,那打在身上的切肤之痛,其实都是满满的父爱。
一晃,又是一个清明节,那些过去的可能已经模糊的记忆,又会随着这个时节的到来而逐渐地清晰起来,它可能带着痛、带着泪,但更多的是会带着爱,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浓浓的血缘都会将这一份亲情始终牵扯在一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更替、更替,直到天长地久……

作者简介:彭浪花,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湘潭市作家协会全委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17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学员。上世纪90年代开始写作,载体以报告文学、小说为主,兼写散文,作品相继发表于《时代报告》 《湖南报告文学》 《小说月刊》 《微型小说月报》 《芳草》 《作家天地》 《君子莲文艺》 《湘潭文学》 《玉溪文艺》 《楚风》 《湘潭日报》及《张家界日报》等省市级刊物,已出版个人中篇小说集《边缘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