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篇小说《木塔缘》(第五章)
作者:李汉武
演诵:云雾
音频策划、指导、监审、导语诵读:魏静
编辑制作:娲儀

木塔缘导语:
翻阅浩瀚历史文献,寻找应县木塔古迹。历经层层艰险,绘测成功凯旋!他就是中国建筑历史学家梁思成。
请听文声国际小说演播团队为您奉献李汉武老师的中篇小说木塔缘(第五章)!

五
塞外的仲秋很难和北京相比,此时的北京还是花开烂漫,炎热如夏。而这里已经是秋风习习,衰草遍地,黄叶飘飞,北雁南归,呈现出一派的荒凉、萧条和冷落。
出了岱岳城后,展示在他们眼前的是霜雪一般的盐滩碱滩,白茫茫的一片如同毫无血色的死人的脸,即使没有盐碱的地方也是一副黑色的面孔,冷清得很。地里有着不少的水洼,如同一面面破碎的镜片,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一阵秋风吹过,盐碱地荡起的碱面,呛得人连气也喘不过来,梁思成等人禁不住碱面的呛,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于是,他们各自用手绢捂了口鼻,才稍微缓解。
几个白色小旋风,旋转着过来了,妖精一般,车前车后跟着,很是瘆人。老王说:“唾,用唾沫唾。”
梁思成暗笑老王的愚,这是自然现象,怎么就迷信了?
老王“呸呸呸呸”连连照着旋风唾了几口唾沫,梁思成他们也惊讶了,在老王的唾沫星子下,那些旋风有的旋走了,有的当下就消失了。
“这一带近年来没少死人,阴魂不散,想找替死鬼。你看见就唾,据说鬼最怕唾沫星子,这样鬼就不敢靠近人,躲开了。”老王风趣地说。
梁思成也懒得搭理老王,他才不信这一套。他相信的是科学,老王说的是迷信。在他看来,迷信是解释不了的科学。

沿途散落的零星的村庄,比起那些坟堆好像还有一些活气,有的人家的烟囱还冒着烟,还能偶尔听到几声狗的狂吠和公鸡的叫声。
梁思成想,这里的荒凉比起云冈石窟似乎更要凄惨一些。
刘敦桢说:“看到这些,让我想起了了杜甫的一句诗,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
梁思成接着吟道:“塞外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也无怪乎大雁跋涉千里万里南飞了。”
老王说:“这里有句俗话叫,雁门关外好天气,早穿皮袄午披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早晚凉,晌午热。”
“这话说得太地道了。比古人描绘得更实在,看来好的文化出在在民间。”梁思成说。
“这是生活的真实写照,没有体验过的人是写不出来的。”刘敦桢也赞叹道。
“每到秋冬就是这样,风都是白色的。”老王伤感地说,“这穷地方,除了盐碱还是盐碱,寸草不生,庄稼还没有半人高。要是遇上大旱年,就颗粒无收了,人们只好吃碱葱。”
“碱葱是啥?”梁思成问说。
“就是盐碱地长出的一种草。人们在秋天用镰刀割回去,晒干,然后碾成面,掺上糠皮和着吃。”
莫宗江问:“好吃不?”
老王说:“你想吧,好吃的东西还能轮得上咱老百姓。生涩苦,难咽,划喉咙不说,吃下去,还经常闹肚子。”他长叹了一声,“庄稼人没法活,每年都要饿死好多人,连碱葱也吃不上。我本是应县人,为了躲饥荒迁居岱岳,没想到,走到那也没咱老百姓的活头。饿肚皮,受寒冷不说,还要遭受兵、匪、官、盗、賳的祸害,这些人几乎每天上门,不是抢粮抢钱抢东西,就是抓壮丁,没一天安生日子,真是鸡犬不宁。”
老王好像有满肚子的苦水,要一下子倾倒出来,接着说:“还有就是家家养的孩子多,每家至少三个,有的人家大概就五六个、七八个,狼多肉少,庄稼人多穷也要生。”
“生那么多干啥?”刘敦桢问。
“庄稼人有个说法,叫五男二女七子团圆。还有的说,有儿不算穷,没儿穷断筋。有了儿子的还想生女儿,有了女儿的还想生儿子,这样家里的人口就越来越多。”
“连吃的都没有,怎么养活这么多人?”梁思成问。
“糊糊稠了多添瓢水。大多数都是饿大的。我家弟兄姐妹七个,连我爹妈九口人,一个山药蛋切成九份,每人一份。苦啊!这还不说,还有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啥人头税、房产税、牲口税、徭役税,说不上名字的还有很多,压的老百姓头也抬不起来。”
老王满脸的皱褶聚攒在一起,仿佛一张干瓜皮,人也显得更加苍老。他可能觉得只有说出来,才能把苦水倒尽。他说到痛处也没有眼泪,大约眼泪已经流干了。
“这几年收成又不好,老天爷也故意和咱庄稼人作对,不是旱灾就是风灾,还有雨涝。这里的下湿地最怕下雨,可三日一场五日一场,下的人心烦,春天好好养种不下去,秋天庄稼又好好熟不了,大都是瘪子秕子……哎,难呐!”
四人被老王的话深深打动,都为之痛惜。
梁思成的眼圈都湿润了,他想安慰老王几句,可又找不出适当的话来,但还是问了一句:“你一个人养活一个老母亲,咋也这么穷?”
老王摇摇头,只说了一句:“人多人少不都一样吗?”
“得儿驾——”老王把满肚子的冤屈全凝聚在鞭稍上,只听得鞭子在空中一声脆响,骡子猛然用力,撒开四蹄奔跑起来。

车厢如同一个蹦蹦床,不时地弹起落下,落下弹起,左倾右倒,前颠后孃,梁思成四人的身子也随着颠颠簸簸,坐也不是,蹲也不是,站更不可能。你撞我,我撞你,跟滚绣球一般。
刘敦桢和梁思成虽然都三十来岁,四人中算年龄大的,坐在当车厢,莫宗江和纪玉堂两个小青年,分别坐在两边的车栏上。车底是木板,很硬的,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不停地颠簸,快要把他们蹲得散架了,梁思成和刘敦桢一会儿坐着,一会儿圪蹴着,在不停地变换着坐姿。
莫宗江和纪玉堂两手撑在车栏上,屁股悬空一会儿,落实一会儿,莫宗江,骂骂咧咧说:“我的腰也快要蹲断了。什么鬼路?”
老王说:“忍耐着点儿,在天黑前得赶到应县,再迟了就住不下店了。”
老王的鞭子又在半空清脆地响了一声,骡子没命地奔跑着。

前面是一个高坎,高坎的前面是一段较短的坡路,比较立。车从高坎上腾空而起,然后,“咚”地落下,坐在车栏两边的莫宗江和纪玉堂被摔了出去。再然后,由于车的惯性太大,骡子承受不住,挣断了膀子夹棒的绳子,跑出了辕外,车子突然向前冲了几步,车辕抢地,一个车轮又被一块石头顶起,车倾斜了,另一个车轮滚动到了路边……
车在众人吃惊的一声“啊”中,翻到了路边的沟壕里。
“梁老师!”
“刘老师!”
莫宗江和纪玉堂不顾自己摔伤的疼痛,大声惊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