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 韵 》

     作 者：管益农   

朗 诵：冬 华

       从南海归来不觉已经快一年了，但每天回家一进门，仍能嗅到一股大海的气息——那种略带咸腥味的、新鲜得让人情不自禁要深呼吸的气息。 

      我知道，这全是由于那几枚从海边捡回来的贝壳所产生的感应。

      也许在专事收藏珍稀海贝者的眼中，这几枚贝壳普通的不值一瞥，然而对于平生第一次亲近大海的我来说，却如获至宝。确实也怪，自从千里迢迢带回这些宝贝，家里总洋溢着令人神清气爽的海香，我晚上一合眼，脑际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海天一色的碧蓝，白日间浮躁的心境顿时归于平静，仿佛一下子得了气功“意念”的真谛，往常爱失眠的毛病竟不治自愈。

      我真怀疑这贝壳是大海的精灵，浓缩着海洋的神韵。

      儿时读过秦牧的《艺海拾贝》，就一直把五彩斑斓的贝壳视作大自然的杰作。曾有友人赠送给我几件用贝壳制作的工艺品，构思、造型颇具匠心，但终觉人工雕琢的痕迹太浓，全然失却了海贝的本色。去年春末夏初在福建的一个海滨小城开会，没下车就发现街道两旁摊点上到处悬挂、摆放着五光十色的贝壳饰物，吸引得游客们留连忘返。然而我总觉得摊贩手中眩目的贝壳颇有几分假气，对于它们是否真正来自大海心存疑虑。及至抵达下榻的宾馆，我丢下旅行包，顾不上洗，便直奔近在咫尺的海滩，一心想亲自从海水中捡拾真正的贝壳。

     大约是尚未到旅游旺季的缘故，弓形的海湾在午后仍显得有些空旷寂寥。远眺波涌不已的海面，仿佛是一幅在风中抖动的青绸，隐约有几座黛山的倩影，三两帆叶在云水交接处游移。我连奔带跳，跃向沙滩，恨不得即刻踩水踏浪，捞取一捧又一捧神往已久的彩贝。谁知在海滩上徜徉半晌，弯腰曲背四处寻觅，捡到手的只不过是几只贝壳的残片，炽热的渴望渐渐蒙上了失望的冰凉。正惆怅之际，一位矍铄的老人扛着捆鱼网走近我身旁，朗声道：“远方的客人，拾贝请明日早起再来。心诚必有回报，贝壳也是通人性的啊！”

      当晚我枕着涛声入眠，朦胧中一只硕大晶莹的五彩贝朝我招手，我欢呼着向海边奔去，鞋子掉了赤着脚继续狂奔，眼看就要将彩贝搂住，忽然间一排巨浪迎面打来，我惊叫一声，彩贝顺着退潮，滑入大海深处......我从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默默念叨着昨日老渔翁的话，晨曦微露之时便下床出门，急匆匆地向海滩走去。

      潮湿的海风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身后柔软的沙滩留下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从沙面上半潮半干的痕迹可以判断昨夜潮水涨得不小，我无心欣赏清晨大海迷人的景色，渴求的目光一直在脚的四周扫描搜寻。原以为夜潮泛涨之后，海滩会布满美不胜收的贝壳，谁知放眼望去，广阔的沙滩除了一团团海藻之类的东西，几乎没有俯身可拾的贝壳。我不死心，索性脱掉鞋，蹲下身，用根小棍在沙滩上拨弄着。忽然，沙面上露出的一只尖尖角撞入我的眼帘，我拿小棍三拨两拨，一只食指般长的圆锥状螺壳跃然而出，我惊喜地叫出声来，急忙用海水洗净它满身的细沙。呀，多像一只精美的玲珑宝塔啊！金黄、月白两色相间的条纹螺旋状地装饰着它的身体，象牙般的光泽使它显得华美而富丽。我不知道在生物学上它叫什么名字，依据状貌我给它冠名“宝塔螺”。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把这枚螺贝紧紧攥在掌心，又俯首细细寻觅，不放过一点儿蛛丝马迹。此后，运气出奇的好，到快吃早饭时，从薄薄的沙层下挖出的各种贝壳双手几乎都捧不下了。返回宾馆的路上，我蓦然悟道：世间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不是唾手可得的，如同美丽的彩贝往往不是裸露在海滩上而是藏匿于沙土中，拾贝者需要的是执着的追求、勤奋的寻找与不懈的发掘。

      一连四五天，每天清晨我都到海滩拾贝，尽情领略体味大海的风采。随着贝壳的日渐积多，与大海的感情愈益难分难舍。会议结束时，当地的海味特产我一样也不想带，惟有捡的一大包贝壳一个也舍不得丢，全都小心翼翼地放进旅行包带回西安。

      在我的眼里，每一枚贝壳都是一首诗：记录着大海的沧桑，抒发着大海的情思，展示着大海的襟怀，吟咏着大海的伟绩。那枚亭亭玉立的宝塔螺，塔身内蕴藏着什么，使得它于妩媚婀娜之中别有一种昂然向上的力度美？那几枚红色的珍珠贝，里层闪烁着艳丽的光泽，这里曾是孕育珍珠的摇篮。它把自己的宁馨儿奉献给人类，留下火红的贝壳又成为大海的一张名片。那些拇指大小的蛤贝，宛如朵朵凝固了的雪浪花，洁白、晶莹，洋溢着大海那别致的情韵。贝壳是美丽的， 然而它是生物死亡的躯壳。死亡是令人沮丧和害怕的，然而贝壳带给人们的却是生命的愉悦；死亡的东西是没有知觉的，然而贝壳却充满了灵性，让人时时能感到大海韵律的跳动；死亡是与失落、凋零、枯萎、绝望等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的，然而贝壳却在人的眼眸里塑造着一道五彩斑斓、生机盎然的风景。海贝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但是它们不肯带走自己绚丽的裙裾，于是大海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我。我知道，这是值得永远珍藏的礼物。因为，它是海韵的音符，海魂的舍利。它让我参透了生与死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