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志兴
小时候,我问母亲我是从哪里来的。母亲总是说,从涝池里捞的。我便对村口的涝池格外上心,时不时跑过去看看。但我并未发现涝池里有小孩可捞,也并未碰见过大人正在捞小孩的情景。
旱塬上的村落,涝池是必不可少的。雨季里蓄上一池水,可以用一年。让村人引以为豪的是,我们村的涝池比周围村都要大。
上小学时,老师谈到大海,说大海很大很大。有同学便问,有咱村的涝池大吗?老师说至少比涝池大一百倍。我们不由得惊叹了。其实,老师也没有到过大海。在内陆,许多地方都管湖叫海。涝池不就是我们村的海吗?
村子的主体是一条两边均有住户的长街,涝池在长街之外。但在涝池的周围,还散居着一些人家,图的是取水方便。村里吃水靠井,几乎家家院子里有井,但是井很深,绞水吃力。涝池里的水主要用于洗衣。也有村民担水浇自家菜地、喂牲畜,以及盖房时和泥用。
涝池的一边,整齐排放着一行破“四旧”时毁弃的墓碑,正好用作洗衣石。晴天的午后,石碑上蹲满了洗衣的妇女。她们把衣服在水里浸湿,然后捞出来放在石碑上,把乌黑的皂角夹在衣服里,再用棒槌反复捶打,直到雪白的泡沫飞溅溢流。妇女们常常一边洗衣,一边高声谈笑,甚或会有人唱两句秦腔,棒锤声、说笑声、唱戏声响成一片。有时哪个妇女被揭了短,便会撩水去泼对方,对方也会回击,一时间打起了水仗。妇女的周围,还会有小孩奔走、呼喊。
涝池边当然少不了垂柳的点缀。那一排粗壮高大的垂柳,总是在池水中映照着自己婀娜的身姿。初春时节,柳树发芽。小孩们折一段柳枝,把柳枝的一截皮整个脱下来,做成柳笛,放在嘴边能够吹出悦耳的声调。每当听到柳笛的声音,总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春意。
夏日里,艳阳高照,妇女们便选择在柳荫里洗衣。碧绿的池水,随风舞动的柳枝,石碑上穿红着绿的洗衣女,构成一幅和谐优美的乡村风景画。夏日的傍晚,涝池里一片蛙鸣,仿佛一曲欢快的交响乐,呈献给在涝池边纳凉的人们。
涝池里的水,边上浅,中间深,最深处超过两米。大人们经常告诫小孩不要下水游泳,但是在我们这个旱塬上,可以游泳的地方实在不多。有一年夏天,趁大人们不注意,我和几个小伙伴偷偷下到涝池学游泳。我从浅水区向深水区慢慢游走,在小伙伴的指导下开始了狗刨。但是我的手脚协调能力太差,身子不断下沉,很快便大口呛水,幸亏抢救及时,不然可能会有生命之虞。
有时,有人在涝池里泡木头,我们骑上去,便是船了。
生产队当时有一头水牛,长着一对向上弯曲的长犄角。每天一下工,水牛便急慌慌扑进涝池,舒舒服服游上一回泳,然后才回饲养室吃草料。我不知道这头水牛的来历,在我们旱塬上,水牛是极其稀罕的。每当看见水牛在水里悠闲、自在地游泳,我总是要站在旁边看上好久,十分羡慕水牛的水性。
冬日的涝池也不寂寞,等冰结实的时候,我们便在冰面上玩滑冰,打冰仗。
如今,家家户户都已用上了自来水,涝池也已经被填平。虽然,我不是从涝池里捞来的,但是涝池却给了我许多心灵的滋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