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悼念亡者，栽种青春
我把心里收藏了多年的春
送到高山上
送到海拔1500米以上
我们来到这里
到处都是春的窖藏
我们发现许多人比我们都来得早
许多人比我们都更懂珍惜青春
这高山里住着一户人家
主人捧出窖藏多年的春
来醉我们的衰老
我用祖先为我们熏了千年的腊肉抵挡
那些腊的东西有我祖先的基因
我用一壶老酒，醉我的先辈
他们派出自己的子孙走出这里
打开了我们今天的美好日子
你从远方而来，寻找自己的根
那一口盛载海洋的池塘
一直水波荡漾
根，从池塘的底部长出，连到竹笋的根
这些根都在草的根里缠绕
在那些山药的根里缠绕
在那棵千年的白果树的根里缠绕
一次相约
与祖先告别了千万年
离别时
我已长成路边的鱼腥草
我们从海洋来
终将重新把一切秘密解开
越过达尔文
重释生命起源的新学说
给父亲扫墓
每到清明节
想着父亲，我就在泪眼模糊中陷于沉思
父亲是建国以来，我村第一个支部书记
由于劳累，英年早逝
父亲喜欢戴着斗笠背着蓑衣
坐在田埂上
把四月与村庄和庄稼坐成谚语
塑一个思想者的形象
掐算日子，把季节安排妥当
喜欢在清冷的夜晚，扑捉春天暗动的翅膀
用月光割下露草，喂养星星
喜欢惊蛰的时刻制造几场小雨
惊动蛙声，泄露季节的秘密
喜欢五谷六畜随心所欲地生长
不拥挤，不声张，不争风吃醋
在自己的时令里，顺应天命
清明，到了草木相认的季节
水里的月亮越煮越圆
远去的祖先，像昔日割走的稻禾
闪烁在若隐若现的时空
我们需要走近朝拜
父亲立于田野之间
如同一棵接管季节的麦子
微不足道，又必不可少
只希望每天被太阳照耀
被阳光宠爱，被风扶着
向土地致敬
向大地跪表虔诚
田野，麦子走了，稻禾走来
日子，开始放慢脚步
父亲总喜欢扛着锄头
从青绿的稻田转一圈回来
蹲在房屋的一角
看一只蜗牛，禅坐于阴湿处
产卵、食菜叶、播放低沉的音符
背负经书，缓慢地向上爬，向下爬
黏液的痕迹，如一条条白色的隐痛
悬挂于空，最终返回自己
世界上许多生命都很微小
像一只蜗牛，彻底的身无长物
只要一个壳，就能收拢乾坤
打开，又是下一个季节
乘上新燕的翅膀，飞入燥热的世界
我的父亲也是这微小生命的一份子
他也要向季节深处进拔
季节安祥的声音淋湿了乡间小道
淋湿了父亲的脚步
季节暗藏机密，避开父亲，循序渐进
暑气袭来，熏干了田垄
一个个太阳把镰刀煅得白亮
钢口射出的刀光扫去了所有的稻禾
那些被禾苗带走的光
现在纷纷从黄瓜葫芦栀子花中间挤出来
沿着村庄的身体奔跑
人世辽阔而狭窄
疲惫的父亲靠着草垛
自己被自己所迷惑
他一边打量天空的脸
一边把沉默打扮成果实的模样
看自己是不是季节结出的真正的果
季节冗长，岁月艰辛
一坎一季节，一节一岁月
爬一坎，拔一节，生命在耗损
父亲从桃花梨花油菜花荞麦花稻花香中
刚挺过来
还没闻到菊香就倒下了
倒成田垄边上的一抔土堆
在上苍的眼里
我们无非是偶然地存活
有与没有，都要交给尘土
没有与有，都要化作乌有
在一片静里，祭奠静默的天空
诗人简介：林目清，湖南洞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张家界国际旅游诗歌协会副主席。诗歌散见于《诗刊》《人民日报·海外版》《芙蓉》《文学界》《湖南文学》《诗歌月刊》《绿风》《草堂》《草原》《创作与评论》《湘江文艺》等10余种刊物发表诗歌作品。有诗歌入选《中学生朗诵诗100首》；有诗歌在《诗歌月刊》发表后被《青年文摘》转载。现已出版个人诗集《爱你很心疼》《远去的村庄》《心尖上的花蕊》等9部，出版散文集《梦话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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