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防护服有关（组章）
向求纬
◎第一次穿防护服
笼得只剩下眉眼了。
拉丝，拉上；接头处，系紧；鼓凸处，按按……
什么叫严严实实，什么叫密不透风，什么叫滴水不漏……
第一次穿成这样，第一次把自己封闭起来，第一次遮掩庐山真面目。
可一切常规动作还得依旧——量体温、测血压、打针、输液、抽血、上雾化、上呼吸机……最难是核酸采集咽拭子：早已汗流满面了，视线模糊不清了，看不见喉管，看不清部位，探不准深浅，采一次标本，好难！
还有非常规动作——端水、喂药；打饭、喂饭；打扫厕所、清理废弃物；帮忙联系亲友……最难的是说话，交流，进行心理抚慰，开展思想工作。见人不见面，人心隔肚皮，再隔几层衣服几层口罩，遇上“调皮”的患者，这困难重重的凭空的表达，要多少次才能到达对方的心田？
学医之始没学过穿防护服，行医之初没想到行动不能自如。非常时期，从今往后，上班就增加一层难度了，所有的操作项目就有了厚度了，这可不是雾里看花，这是一次深藏不露却又一针见血的治疗，一次近在咫尺却又隔空的交流，这一次才显示真功夫，考验真感情！
此时此地，白衣天使的第一次，不光指白大褂的飘逸，更是指防护服的厚重……
◎“防护服就是我的命……”
护士长本不爱哭，可这段，重症病房外，她却经常哭，哭得个稀里哗啦，撼天动地!
护士长分管防护设备，可防护服不够用啊，4个人一班，一班一两套，怎么穿？谁穿？这儿可不能净身出入，病毒不认人，只认笼在内衣、洗手衣、隔离衣外边的防护服！
就把下一班的挪上来，挪到这一班穿吧。可紧接着的下一班呢？不能都赤膊上阵哪！
护士长哭了，在医院网医护群里哭诉：这活没法干了！到不了病人身边了！病人没人护理了！病人的生命全交给你们，交给领导!
防护服，快如数发给我防护服，救命的防护服！
姐妹们也急了：
你快去领呀！快去说呀！快去要呀！你去哭呀！你去申诉呀!
护士长，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去……抢呀!
好，没法子了，就去……抢！
别的科都排队领衣物呢，护士长抹着眼泪爬上桌子，咚地一声跳下去，捞起几件防护服就跑。
领导发话了：就你凶，算你狠，服了你了，算了算了，你差多少件，按正规渠道去领就是！
领导啊，狗逼急了跳墙，人逼急了跳桌，病人分分秒秒都捱着命哩，病人的命就是我的命，防护服就是我的命！
◎防护服，脱了又穿……
四个小时、八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还得不停地走动，说话，操作。
内衣都湿了干了几遍了，护目镜都模糊不清了，纸尿裤都滑腻腻的了，呕吐物都被口罩挡着硬憋回去几次了。
终于——
病人连着病床开始摇晃起来。
地板踩着开始高一脚低一脚。
躯体开始不听使唤，有些挪不动了。
隔离区的门在哪里？半隔离区的通道在哪里？
搀扶着出来，瘫瘫的软软的，别人帮着防护服好难脱。空气都满满地畅通了，全身上下都“卸载”了，胸部那一口气却老是上不来，出不来。
“护士长，我不行了……我不要再穿防护服了……”
…………
一晚上无话。
一晚上都没有死。
一晚上都没有穿。
不过一晚上辗转反侧，无眠……
翌晨上班之前，没事人儿一样，主动拿过一件防护服，对着监控的视频，又仔细地穿戴起来……
◎眼睛
乳白色的……浅蓝色的……淡黄色的……
一样的防护服。差不多的身材。端着拎着举着清一色的姿态。
定时查房的医生，流水作业的护士，谁是她？谁是你？
防护服上段，头罩之中，口罩之上，护目镜以内，有两颗星星在闪烁。若隐若现的星星。时隐时现的星星。隐约可见的星星。始终闪光的星星。
那不是星星，那是医生的眼睛，那是护士的眼睛！
星星不会说话，眼睛会说话。
星星不会传情，眼睛会传情。
星星晚上才出来，眼睛日里夜里明。
在这儿眼睛就是亲人的眼睛了，就是救星的眼睛了，就是救命的眼睛了！防护服你就挡它不住了，护目镜你就护它不住了。一双双湿着润着涩着渍着红着肿着又不能揩不能擦不能闭还得尽量保持视线清晰的眼睛，这会儿全盯住病人，全盯住病情，全盯住疫情，虽然那样难受，那样痛苦，却是那样专注，那样深邃，那样坚定，那样多情!
——脱下防护服之后，洗洗漱漱之后，在离家人很远很近的视屏后面，眼睛，又成了柔柔春水，涟涟秋波，满闸，满闪，满溢，满盈……
◎“我认得你，你是妈妈！”
电视屏幕上，出现一群白色的身影，一群忙碌的身影。清一色的防护服，清一色的大口罩，清一色的护目镜……
“那是妈妈，我认得你，你是妈妈！”千里之外的小女儿，指着屏幕，说不出的激动，兴奋。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腰身，看不清眉眼，分不出年龄，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单凭一举手，一投足，一弯腰，一转身，女儿便作出了准确的判定！
妈妈你平日里孝敬你的妈妈，就是那样的一弯腰；妈妈你平日里呵护你的女儿，就是那样的一转身；妈妈你平日里有点累了，就是那样的站一站，撑撑腰……
都映在女儿的心灵屏幕上了，都融在女儿的血脉里了，都形成女儿的肌肉记忆了，妈妈，女儿怎能认不出你来呢！
浓浓的血缘，天涯海角能感应；连筋的默契，丝丝缕缕连着心！
认出来了，认出来了，你就是妈妈，你们都是妈妈！跟妈妈一样的人，一样的亲人，你的女儿看见你了，你们的女儿看见你们了……
向求纬, 男, 1946年11月3日出生，重庆市万州区人，中共党员。1965年高中毕业后下乡到大巴山区当知青，至1985年在城口县当了13年知青，工作7年，曾在学校、文化馆、县志办等单位工作，1985年调入万州日报（现三峡都市报）作编辑。已退休。
1966年开始在全国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以散文、诗歌、报告文学见长，已写作、发表文学作品600多万字，作品多次在全国各级获奖，作品曾被收入国内各种选集。曾主编10多套文学丛书，出版诗集《巴山情》、《三峡吟》、《三峡恋》、《喊峡谣》、《老乡何其芳》、《搂定三峡》、《求纬朗诵诗》，散文集《远山的呼唤》、长篇散文集《巴山老知青》，报告文学集《大地不了情》、《三峡的脚步》、《永远的绿洲》，尤以2003年出版的以三峡移民为题材的长诗《喊峡谣》、2009年以何其芳为题材的长诗《老乡何其芳》和2014年出版的知青题材长篇散文《巴山老知青》较有影响。《巴山老知青》2017年获第七届重庆文学奖。现为世界华文诗人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荣誉副主席，三峡都市报主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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