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
作者/龍茂泉
离开老家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在熟悉的城市中再次回望家乡时,才发现自己正与家乡渐行渐远。
我的老家在大巴山腹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村庄小得几乎在地图上都难以寻觅得到。即便找到,也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小不点,但村庄里的炊烟却蔚为壮观,不同寻常。老家四面都是高山峡谷,东西两侧两条小溪沟穿村而过,村庄就格外瑰丽而温暖。我从小就在这个小山村里生活,直到十八岁时应征入伍到了部队,才逐渐离开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在外人的眼中,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是鄂西南的千万个村庄中的一个。可是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不平凡的村庄。我从小出生在这里,又在这里长大,直到成人后才离开这里。在这个普通的小村庄里,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是人生当中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村西与青岩村交界的小溪流黑麻沟就是一个大的游乐场。我们一群小孩子,整天结伴而行来这里玩耍。印象最深的是我们每天清晨从家里赶着七、八条黄牛和十多只山羊到黑麻沟放养,待牛羊吃饱后将其赶回家再去上学;下午放学回家后又赶着牛羊来这里放牧,牛羊在大山里自己寻着青草吃,渴了到小溪沟里找水喝。我们几个小伙伴就玩起自制的竹子弹弓、射箭,用土泥巴垒小房子,相互追逐玩耍打闹,无忧无虑。我们在这样的玩耍中一天天地长大,而村子在一年四季中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果说有变化,那就是村中的树木会在一年中变换不同的色彩。
当柳树发出新芽的时候,我们会折下枝条,拧成一个柳笛,含在嘴里呜呜的吹。春天就在阵阵柳笛声中悄悄地来到了人间,寒冷的冬天识趣的逐渐远去了。太阳比往日温暖了许多,风儿吹在脸上也不再像昔日那么冷了。溪流里的冰渐渐融化了,田间地头的小草开始露出了星星点点的新芽似乎是在迎接春天的到来。
每年的七八月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村里的树木正长得极其茂盛,知了藏在树叶中不停地鸣叫。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相约来到村东的小溪边,跳进清凉的溪水中嬉戏,抓青蛙、提泥鳅,玩累了,就躺进树林里躲萌凉。
当村中树木的叶子逐渐变黄的时候,秋天在秋风和秋雨的陪伴下姗姗而来。地里的玉米、黄豆成熟了,树上的石榴、柿子成熟了,到处都是一派丰收的景象。中秋节的前后,正是秋收的时候。农村的孩子们都要帮着大人收秋,他们从小就知道,只有辛勤的劳动才能换来甜美的果实。劳动之余,我们就会约上几个小伙伴,到空旷的田野里去挖田鼠。抓到了田鼠就用绳子绑着玩,有时候还会有意外的收获,那就是在田鼠洞里挖出大把的黄豆和玉米。
在北风呼啸的冬天,村里的树木都落尽叶子,寒冷统治了整个世界。这时候最有趣、最令孩子们盼望的事情,无疑是下一场大雪。早晨一觉醒来,村庄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树上、房子上、路上都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树下还有几段被积雪压断的枯枝。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来到村外,田野里一片白茫茫,碧绿的麦苗被皑皑白雪覆盖了。运气好的话还会在路边发现野兔的足迹,沿着这些足迹也许会找到兔子,可是很难抓到它们。家里养的柴狗,对于发现的野兔总会叫个不停。可是在雪地里奔跑起来却远远不如野兔矫健,我们只能看见一只黄色的野兔在雪地里越跑越远。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家乡留给我的都是美好的一面。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体会到了农村生活艰辛的一面。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家乡人那份战天斗地的艰辛。
我的老家地处鄂西南海拔1200米左右的大山里,是一个典型的二高山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一块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到处都是岩石壳;地无几尺平,薄田石头多,鸦雀歇脚土也梭的贫瘠之地,更是一个靠天吃水的干涸之地,千百年来老百姓习惯了靠吃天喝水生活,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口用于集攒雨水的小水井,若遇老天干就要背着水桶去几公里以外的黑麻沟背水吃,说这里水贵如油一点不为过。
老家人住的都是祖辈遗留下的传统居住方式,土垒石板当瓦盖的土房,因为这里盛产薄石板,百姓就地取材,把这种石板一层一层挖起来,七成以上的农户都用这种石板盖房,只需劳力,不用掏钱买;只有少数殷实的人家买土瓦盖房;家庭特别困难的农户就是居住的石头垒砌的茅草房,很难抵御年长日久的风霜雨淋。
为了改变老家贫穷落后面貌,我还在上小学时,我的父辈们就开始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以自力更生的精神、战天斗地的气慨、勤劳勇敢的双手,把一穷二白的穷山村完全变了个模样,书写了一段传奇。
“农业学大寨”是那个火热年代一张最闪光的名片。 六十年代末期开始,老家人在党的领导下,因地制宜,扎扎实实地进行以坡改梯为主的耕地改造,成立以治山、治水、治土的“三治”专班,组织了年轻力壮的劳动力常年累月战斗在“三治”工地上。经过长达近十年的艰苦奋斗,他们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把乱石窖、挂石坡硬是改造成平展展的水平梯田,建成几百亩优质农田,人平达到2亩以上。农田改造好了,他们在扩大复种指数、改革耕作技术、大搞科学种田做文章,粮食产量大幅度上升,连续多年实现人平千斤粮,成为全县人平粮食、收入、贡献最多的村,实现了十年治山治水治土无重大伤亡事故,连续多年成为全县“农业学大寨”的红旗单位,党支部被县委授予“战斗堡垒”光荣称号。带领老家人创造人间奇迹的领头雁宋宏鳌、龙远明、谭卫芝、谭衍芝、谭祖罗、谭德禄、“铁姑娘”队长谭先珍等,他们的名字永远留在家乡人的记忆中。
我也是当年学大寨运动的亲历者,1975年7月高中毕业回乡后,直接投入了“三治”专班,亲身感受了学大寨的魅力,在我的记忆中,“三治”工地现场,风卷红旗如画,到处都是“农业学大寨”、“愚公移山,改造中国”、“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与帝修反斗”的醒目标语,配合着震荡山谷的劳动号子和铿锵的钢钎、大锤相击的声音,那轰轰烈烈、热火朝天的场面令人震撼。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每一个人都是以无私、忘我的状态去劳动,专班内有“铁姑娘班”、“战斗突击队”等群体。工地上红旗猎猎,喇叭声声,车欢人叫,热闹非凡,场面壮观。每个人干起活来都不示弱,每天天刚蒙蒙亮就从家里出发带着食物上工,早饭、中餐都是在工地上靠红苕、洋芋充饥,生活虽然艰苦,劳动热情依然高涨,劳动间隙都有政治学习,用政治武装头脑,所以抡起八磅大锤打炮眼、抬石头都是抢头杠,每天都能挣回最高的工分回家。
时光已过去了40余年,每当我回老家探望亲人踏上这片故土时,漫步在这条新修的水泥路上,一个个搬石头、背石头、抬石头,百人决战深山沟的壮观场面,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眼前激情飞扬;一波高过一波的红旗飘扬声、背石的打杵声、抬石的号子声和高音喇叭里的加油声,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耳边响起;仿佛当年那种“战天斗地、热火朝天”的场面就在眼前,那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依然在激励、感染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毎当看到如今还默默奉献的梯田,它不仅仅是一道道靓丽的风景,而且是继续带给老家人丰衣足食的良田,那一片片被先辈们换了模样的土地还静静地躺在原地未动,它仍然在滋养着心爱她的人们,它年复一年的为老家人贡献一片片金黄色的烟叶,让它的人们银子滚滚来;年复一年的为它的人们带来金灿灿的苞谷,让它的人们终日饱腹;年复一年的为它的人们生产出丰盛的土豆、红薯及五谷杂粮,以满足它的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生活需要。
昔日远离209国道和集镇30余公里的老家,40多年前根本没有公路,物资运输全靠人力肩挑背扛; 百姓生活十分困苦。经过多年战天斗地,面貌焕然一新。特别是改革开放几十年来,更是发生了巨大变化。
如今的老家可谓:“天翻地覆慨而慷”,简直是换了人间。这里不仅修通了公路,而且是水泥路面,家家户户通了公路,每个家庭都有单轮或三轮摩托车,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农户都有小轿车;大部分农户新修了石混结构小洋楼,装饰一新,充满了欣欣向荣的景象;这里的农民从八十年代开始主要种植烟叶,每年经济收入十分可观,年收入少则几万元,多则十几万,种烟大户一年收入得几十万元,家家户户有款存银行,可谓“富得流油”;过去吃水贵如油的老家,沐浴精准扶贫的阳光,从外地引来了水源,家家户户吃上了自来水,告别了靠天吃水的历史。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老家人一路走来,每一步都不是轻而易举的,每一步都付出了艰辛努力,每一步都凝聚着先辈们的心血和汗水。
现在老家的先辈们大多已长眠坟墓,坟墓上长满了野草和小树,每到清明节探视他们时,依然让我肃然起敬,思绪万千。先辈们当年与贫穷的自然环境作斗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改变贫穷面貌的精神一直在鼓舞激励着家乡的年轻一代继续前行。
老家的山是一首诗,老家的水是一幅画,老家的人是一本见证家乡嬗变的教科书,让我一辈子读不完、写不尽、唱不休。
离开老家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已经逐渐适应了城市生活的时候。老家再也回不去了,老家的房子卖了,土地交了,山林移主了,回到家乡已经不可能了,以前记忆中的农村生活已经成了往事。时代在发展,村庄也在发展,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有时候我不禁会问自己,对于我们这些远离了老家的人来说,家乡意味着什么?
家乡是一杯酒,有甜蜜也有苦涩的味道;家乡是一座码头,是心灵疲劳时的一个港湾;家乡是牵引风筝的一根线,时时牵动着在外游子的一颗心;家乡是所有从这个村庄走出去的人的根,是他们今生永远的牵挂!
2022.03.27.于恩施

作者简介:龍茂泉,土家族,50年代出生,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作协会员,《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酷爱文字,热爱生活,以老拙之笔抒写夕阳心语,感悟生活之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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