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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榨坊
作者：向光辉
“天台山麓沿河畔，九弯十八盘，处处是油桐山，……”。阳春三月，我在故乡的小径上徜徉，寻觅儿时的印迹，突然看见几簇几乎灭绝的油桐花，在春风中摇曳，虽然孤独，但不失芬芳。这不由地让我想起了儿时的歌谣，同时也想起了那记忆犹新的榨油坊。
榨油坊，位于神农溪中游宽谷地带美丽富饶的姚家滩腹地，由三间特大的瓦房构成，门前是一个大晒场，右边有一眼甘甜清冽的泉水，左边有一处气势宏伟的天井屋。儿时的记忆中，榨油坊有我的欢乐，我的骄傲，同时也有我父亲人生中最辉煌的足迹。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因为物资极度匮乏，各种油品都相当金贵，所以榨油坊就成了当时人们最羡慕也最向往的地方，因此，在油坊里工作的匠人也就成了最受人尊重的“师傅”。
油坊里最核心的部件是榨机，是用一根巨大的枫树破成两半后，再挖去中心，然后架在一个十分坚固的榨架上而制成的。右边插有多根套有铁卯头的楔子，然后在房梁上拴着一根结实的粗麻绳，吊着一根一头套着铁卯头，重约一百五十公斤的撞杆。右边的大屋里是一个由轴柱、碾架、石盘、碾槽而构成的用于碾籽的碾盘，用骡子作动力。左边的大屋里是两个用泥土夯实的大灶台，一个用于炒籽，一个用于蒸粉。并配有多个甑子、油桶、油盆、铁箍、铁铲、撮箕、簸箕、筛子、勺子、刷子、稻草等等若干。
“冷酒热油”，每到夏天，就是榨油的最佳时节。这时队长就亲手把榨坊门的钥匙交给父亲。于是，父亲就带着另外三名即熟练又默契的工友开榨了。
第一道工序就是称重炒籽；也是相当关键的一道工序，炒得好与坏直接关系到出油率的多少，没有任何理论数据可依，全靠工人的经验，火力的大小、动作的快慢、时间的长短、颜色的老嫩，全在炒籽人的掌握中。
第二到工序是碾籽；把炒香的菜籽倒入碾槽中，套上骡子，并把骡子的眼睛朦起来(防止骡子晕圈)，随着碾籽人的一声吆喝，骡子拉着碾架快速奔跑，接着碾籽人就拿着铁铲跟在碾架后面边跑边翻动籽粉，使其碾磨均匀，那灵动的脚步，敏捷的手法，如猴子拾果，又如豹子捕食，即诙谐而又滑稽。此时，父亲把我抱上高大的碾架上，把骡子的缰绳交给我，象电影里赶马车的大爷，驾驭骡子拉着碾架飞弛，一但发现有什么危险，要急时“唷”住骡子，让我成了半个真正的油房匠人，这时的我无比快乐和自豪，任骡子“踢踢哒哒”，任碾架“吱吱嘎嘎”，周而复始，激情飞杨，乐此不疲。
第三道工序是蒸粉；把碾碎的籽粉装在甑子里，蒸熟后再倒入用两根铁箍和稻草挽成簪后铺成的容器中，由工人赤着脚踩实包裹成饼。热汽升腾，又烫又黏的籽粉，不得不使踩饼人象跳踢踏舞一样飞快的跳动，那娴熟而优美的动作沐浴在浓浓的蒸汽与汗水中，美妙绝伦，不是风景胜似风景！几十个饼包踩出来，踩饼人已经是从头到脚，被蒸烫得全身通红。
第四道工序是装饼；相比其它而言相对简单，但也要有枝巧，装得快、正、足、紧，会对后序打榨工序节省大量时间。
第五道工序是打榨；也是关系到油量最关键的一道工序。这时，身为主榨的父亲登场了，平时少言寡语、行动散慢慵倦的父亲，此时象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一米八的大个，只穿一条短裤，全身露出一块块强健的肌肉，蓄势待发。首先，开始“游榨”，也就是轻轻的用撞杆撞击楔子，使油饼慢慢的向前挤压，直到有油轻微的浸出为止。其间还要有人在榨机两旁不但地拨动铁箍至正中的位置，以勉出现鼓包漏粉的现象，从而影响出油量和油质。紧接着就是“响榨”，顾明思义，也就是要把榨打“响”，打得越响越快，出油率就越高。在其它油坊里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事情，在这里只需父亲一人就够了。这时，只见父亲手扶撞杆，用青蜓点水之势将杆头推向前并在地上轻轻地一搕，然后向后拉出，再用力把撞杆推向榨机后方上空，紧接着加速把撞杆向后甩开，冲出门外，使撞杆与楔头的距离达到五六米之远，最后父亲猛然借势加力，“嗨哟嘿”，“呯”的一声，精准的打在楔头上。就这样，循环往复，越打越重，如惊雷般的响声在整个姚家滩河谷萦绕回荡，不绝于耳。渐渐的父亲完全进入激战状态，全神贯注，旁若无人，如山鹰展翅，如鸽子翻身。从脚步上看；跨、转、跳、跑动作连贯，一气呵成，从体型上看；府、伸、倾、仰出神入画，变幻莫测。整个人杆合一，恰似天成，完全是一场力量与枝术完美结合的精彩表演，加上工友们在一旁手舞足蹈的“嗨哟，嗨哟”的号子声，使整个场景如痴如醉，如疯如狂，象一幅美丽的风景，更象一曲精典的交响乐！
天道酬勤，此时，香喷喷的菜油象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追赶一样，一个劲地从油饼中喷涌而出，“哗哗啦啦”的唱着小曲奔油桶，速度之快，油量之多，无不叫人欢欣鼓舞。这时，父亲也是累得全身通红，大汗淋漓，湿透的短裤紧裹着身体，就连隐私部位的轮廓也是一览无余，无数路人驻足观看，惊呼叫绝！
由此，我对父亲的敬仰之情由然而生；他是多么的勇敢，多么的能干，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自豪！纪得有一天中午，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利用吃午饭的空余时间，跑来学艺，于是父亲叫他站在另一侧，与父亲共同握着麻绳扶着撞杆，跟着父亲的动作，随即起舞，哪知他在做第二个转身动作的时候，脚步没迈开，随着撞杆大距离甩向门外的时候，又没有松开握着麻绳的手，于是来了一个长扑趴，恰好扑在一个挑着粪水路过的少妇身上，两人一齐倒在地上，连嘴巴里就是粪水，即尴尬无比，又狼狈不堪，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最后是“焖榨”，当出油量高潮过后，为了挤尽粉饼中的余油，撞击只需有力，而不需快，这时工友们会换下父亲，由两人执杆慢慢撞击，直到结束。
仅有的几榨菜油和芝麻油打完之后，紧接着就是长达三个多月的桐油打榨期。父亲和叔叔们不分天晴下雨，日复一日，不知劳累，饿了，就吃自带的土豆和玉米饭，渴了，就喝榨坊旁的清泉。满满的一大库桐籽，通过父亲和叔叔们加工成一桶桶金灿灿的桐油，然后再用神农溪上的木船运往巴东县城，上交给国家。
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出油率更高、更省力的机械榨油机的出现，加上各种工业油漆的诞生，人们对桐油需求量不但的减少。渐渐的，老式木制榨油坊退出演翻绎了十几个世纪的历史舞台，昔日榨油坊里那一道道壮丽精彩的人文风景也永远的沉封在人们的记忆中。
作者: 向光辉，网名若愚，男，五十六岁，高中文化，土家族，自由职业，湖北巴东人。虽然喜欢钞票，但更崇尚文学。曾在《齐鲁文学》《中国乡村》《天府散文》《你好巴东》发表多篇散文和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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