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春天里的故事(原创首发)
作者 ll 陶景生
小序
在我以往回忆的篇章里,拙作曾追忆过冬的往事,写过秋的赞歌,也曾描述过夏天的火热。然而,春呢?
过了清明,北方的春天真的来了。泛青的杨柳、含苞的花树、冒芽的绿草,任酥软的春风吹拂,凭柔情的阳光普照……。于是,盼春、念春、惜春、羡春的心思由然而生。春象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灵的大门,春象一座灯塔,指引我到记忆的深处。冥冥中,那早年春天的往事,象一缕春风,吹得树绿,荡得花开……。

辍学
1965年春节过后,我迎来了初中的第一个春天。眼看快开学了,父母因筹不到学费和伙食费寝食不安。一天,父亲和我商量,这个学咱不上了,家里没钱,实在供不起了,不念了行吗?看着父母愁苦的面容,深知家中的困难,不能再让父母为难了,我便答应下来。初中一年的第二学期,就这样在穷困潦倒中辍学了。开学的时日已至,看着同村的同学,家里张罗着,用车拉着行李送去上学的情景,我特别的眼热。有多少天,闷在家里,睁眼闭眼都是学校那令我想往的一幕……
洮安三中座落在东升乡的西北面。用地理的术语说,它东临当时的东升卫生院,西面与东升九队接埌,囊括周边七个乡镇的农村学生。四围土墙将学校支起一个广阔的空间。校园内,南面是一宽宽的操场,设有蓝球与足球场地,单双杠排列有序,每一个班级的前面,设有砖与水泥构制的乒乓球台。操场与教学区域之间,有一道榆树墙相隔。操场北面便依次排列两趟瓦房和一趟平房。第一趟,西边一栋为教研室,东边一栋为各年组教室;第二趟,东边一栋为女生宿舍,西边一栋为食堂和水房;紧后面一趟,东西并列两栋为男生平房宿舍。校园内的生活,紧张有序。每天的早、晚自习和上课时间要求严格,一点都不可放松。只有课余时间,才会不由自主地释放出孩子们特有的顽劣天性:一天,就寝的铃声刚响,我和同寝的另一名同学,就异想天开的在马桶里方便起来,一边方便还一面振振有词,这一恶作剧逗得所有同学哈哈大笑。正在得意之时,被身后查寝的老师抓个现行。严历的训斥之后,我俩灰溜溜的把马桶抬了出去。学校食堂是住宿生就餐的去处,食堂里并排摆放几十张圆桌。同学们就餐一律用饭盒,饭菜同装。基本每顿都是高粱米饭、白菜炖土豆之类。一周能吃上两顿馒头。每当吃馒头的时候,我都把它存起来,到了周六带回家去,给父母、弟弟妹妹们品尝。食堂有七八名工友,有一朱姓工友是个哑巴,有时用餐完毕,为了寻开心,我们就去逗这个工友,直到逗急了,连比划带“哇哇”的,我们才满意的离去。学校的水房是一张姓工友烧水,每当水壶的哨音响起,同学们有的用茶缸把水倒凉了,一饮而进。有的用水冲着自家带的炒面之类,搅伴后以解闲饥。这个张姓工友,个子矮矮的,对同学态度很好,从不发脾气。有个习惯总是对女同学叫“大妹子”,然后“嘿嘿”一笑。同学们无聊时,就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妹子嘿嘿”,耍笑人家一通之后,就一轰而散……
“你这孩子,发什么楞啊?快吃饭!”,母亲的催促,使我一惊,才知道是刚才走了神。别了,洮安三中!再见了,同学们!对不住了,那个朱师付、张师付!我的心在呼喊,因上不了学而深深地痛苦着……
在家呆了一个多月,一天下午,我的老师,他来了!他骑着自行车,顶着冒烟的大风来了!他为挽救一个辍学少年,带着一股温情来了!我享受到了国家给的一等助学金(每月九元钱伙食费,国家百分之百全额补助),重新回校就读,真正的走进了温暖的春天!我的老师!不!我的恩人!他姓李,早已官至副处。已退休多年。愿他老人家晚年幸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注):2000年校友会时,在母校,我还见到了文中的那个哑巴师付,他仍在食堂。三十多年了,见到我,他还认识,用手比划着高兴。真是难得的好记性。

我做了一名教师
唐代大诗人韩愈在他的《师说》中有句名言“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1969年,春三月,意想不到的,我竟成了韩愈所说的“师者”,在家乡小学做了一名小学教师,成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学生的照明灯”,担当起“传道授业解惑”的重任。如此殊荣,象喝了一杯蜂蜜水,甜甜的。初中毕业还不到半年,竟有如此惠顾,是何等的荣兴啊!
学校安排,让我做三年级的班主任并教数学、语文两门主课。我欣然接受。学着其它老师,认真地备课讲课。授课中出现的问题,都虚心的请教有经验的老师,工作的很认真。做一个班的班主任,不只是授课,很大一部分精力是放在班级的管理上。我负责的这个班,共有三十多名学生,是上屯、下屯和偏坡营子三个屯聚集到一起的农家子弟。有一些孩子,天生的顽劣、粗野,再加之文革的造反习气未去,班级秩序很难稳定。一次上课,后面的一个男学生,非但自己不注意听课,还恶作剧的与前桌同学打打闹闹。尽管几次制止,却全然不听,。课讲不下去了。我的火气腾的上来,拽住这个学生往外拖,其它学生围观起哄,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我的心腾腾狂跳,青筋突起,不顾一切的把这个孩子一直拖到他们家。这个孩子的家就在学校后院,屯里论着,其家长还是我的长辈,我气的大哭起来,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在家长的道欠声中,我恢复了平静。这样的孩子还算一般,还有更气人的孩子。一天中午,有几个出了名的淘小子,在校园内觉得玩不开了,竟然上了学校的房顶。在房顶上面喊着跳着。几次喊他们下来,好象没听见一样,故意地看着老师使劲地蹦。等到蹦累了,搭拉着腿,顺房楌要下来的时候,气得我一下子抻腿把他们拽了下来,摔在地上。有的老师事后告诉我,可千万别动气啊,要一下子把孩子摔坏了,就不好交待了。当时一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后怕。
当时还有老贫农管理学校。大队派的老贫农,每天都和我们一起上班下班。呆的腻了,就抱把扫帚扫院子。有时各个班级还请这位老贫农给上忆苦思甜课。在这个学校当了一段班主任后,学校安排我教音乐课。我楞住了。我合适吗?不会识谱不说,还五音不全,哪会唱歌呀? 那时的农村学校,各个角色,都好将就人,工作比较好干。我就硬撑着接受下来。教啥呢?突然想起当时新出的一首红歌“最大的恩人毛主席”。在中心校开会时,我听临村小学陈老师唱过,很好听的。就是它了,现发现卖。于是,每晚我步行七八里地,去陈氏家中拜师学艺。几天下来,学了个大概,唱起来虽然还有些走调,将就着听还可以。好在农村的孩子好糊弄。就这一首歌曲,成全了我这个不懂音乐的音乐老师。
我的教师生涯并不长,终了的结论是:对待学生晓之以理,绝不可因年轻气胜而动怒,切记!解惑授业要负责,如此,甚好!
(注): 文中那个当年被我从教室拖出去的小男孩,多少年后我回家乡碰见了,他早已成家,孩子都大了。油黑的脸上多出了几条皱纹,显得有些老态。寒喧之后,对那年的不快,他仍还记得,羞愧的说,陶老师,那时我小,不懂事,惹你生气了。我原谅了他,对我当年的粗暴,当面向他致欠。

工作队员
远在计划经济时期,人们常把下乡蹲点包队的干部称之为“工作队”。有首歌曰:工作队下乡来,贫下中农笑颜开。阶级队伍组织好,地富反坏垮了台,垮了台。后面还有同吃同住同劳动的话,我就记不清了,反正是歌颂工作队的。还别说,我还真做过一回这样的工作队……
那是1971年的春耕前,受公社的选用,下乡蹲点包队抓春耕生产。下乡前,在蹲点包队干部大会上,公社党委书记做了工作布署,统一了工作进度,对如何做好春耕工作提出了严格要求。最后,还特别交待我们几个新上来的“生荒子”,要向老同志学习,多深入实际,调查研究,与群众打成一片,实现“三同”。按照公社的安排,我与王姓工作主包三胜大队。住在大队部,吃派饭,每顿四两粮票,一角钱,当顿付清。王工作主大我十几岁,是个老同志,有着丰厚的农村工作根底和优秀的人格魅力,兼有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跟着他,我确实长了不少见识。白天,他带着我一起参加劳动,在劳动中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我们包的三胜大队,多数为山坡地,种植结构多以玉米为主。所以抗旱坐水种的工作量大。当时的各生产队,对抗旱坐水种持三种态度:有一心坐水种的;有坐水种兼等下雨的;有应付种干脆等下雨的,进度不一。晚间,我们就与大队干部勾通,开会解决。工作队的工作,白天大部分时间,就是下地监督。春,广阔的原野,空气清新,望着草绿,闻着花香,用心感受着春的美好。有时参加劳动,如踩格子、点籽之类,也有时和社员点上一支旱烟,唠唠家常,参加他们的地头学习等。一春下来,心情特别的愜意。夏锄期间,我又被安排到公社的永德大队蹲点,具体蹲在第七生产队,放了单飞。根据学来的本领:参加劳动、调查研究、发现问题、及时勾通、相互讨论、稳妥解决的工作套路。干的得心应手。后来又参加了这个大队的筑坝工程,负责工地的宣传工作。一个大喇叭,一支麦克风宣传工地上出现的好人好事。用顺口溜、快板等形式把氛围喧染的有声有色……
四十多年过去了,在我漫长的工作生涯中,其工作能力和本领,无不打着当时的印记。

笔杆子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机关里有一特殊群体,人们称之为“笔杆子”。有一打油诗形容他们,“夜不眠,一嘴泡。喝红茶,尿黄尿”。才耶?苦耶!累耶!火耶!那时我还是农村学校的一名普通教员,对他们的文采,真是羡慕至极,想着,啥时也能象他们那样尿黄尿呢?
1972年,春夏之交,我被调到了当时的县革委会政治部宣传组(1973年初改为县委宣传部)。安排做新闻报道工作。从此,与“写”结下了不解之缘。离尿黄尿不远了。当时的宣传组,在县革委会二层小楼的后面,是一座起脊的砖房。宣传组只有十几名同志,那时我的年龄最小,他们在我的姓前面加个“小”字,以示亲昵。这些人里,多数都是大学生,特别有才,都是能拿大材料的。有的虽没学历,却都是某一方面的专才。新闻报道就是写稿,通过上级报纸与电台,将全县方方面面的工作,对外宣传出去。采写的内容有消息类、经验类、典型类的具多。每次下去采访,都是一些有采写经验的老同志带着我,给了我向他们学习的机会。在采访过程中,围绕一个主题,询问的细,记得全,一个细节都不拉下。一些老同志告诉我,这样采访虽然啰嗦点,但等到写时,不因缺素材而费二遍腿。我一一的记下。等采写的文章在《吉林日报》、《吉林电台》被采用时,看了,听了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和人家老同志一比,我开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我这点文化水平和写作水平,在家时,和十里八村的人比,显得还可以,来到这大机关,才真正碰上了高人。真是,不临高山,不知野陌之宽窄;不临大海,不知小溪之深浅;不涉远途,不知村路之长短。前进,向高人看齐!在艰难困苦中,不失其勇!
要成就自己,必须抱“大材料”,在压力中撸出来。例如工作报告、领导讲话、各种典型,只要经手几个,就能很快上路。那一时期,正是文山会海最盛行的时期。什么先进事迹报告会、各种代表会、部门工作会如大海的浪潮,一浪接一浪。正是“笔杆子”大显身手的机会。有机缘,但真要成就自己,谈何容易?材料堆里,一样的摸爬滚打,有的如鱼得水,一稿通过者,高手!几易其稿者,能手!怎么也过不了关的,熊手!特别是那些代表会,典型众多,在通过典型材料时,别人都通过了,而自己的通不过,压力多大只有自己知道。如果怎么也通不过,领导只好临阵换将,那颜面丢尽,在人面前是抬不起头来的。这些我都经历过。我曾独立完成过民兵代表大会的典型材料、团代会、妇代会的工作报告、宣传工作会议上的县级领导讲话等一些大材料,有过成功的喜悦,有过失败的懊恼,也有过材料被“枪毙”的痛苦。酸甜苦辣中磨砺着意志,成败得失中增长着才干。正象前面所说,苦耶?累耶?火耶?终为才耶。

近朱者赤
1974年底至1975年初,有幸参加了一次省委写作学习班,也有幸被分到了新闻写作班子,参与伊通县的系列报道。这个写作班子,都是省委宣传部、吉林日报、吉林人民广播电台的高手和名记者组成的。历时一个多月,我与他们吃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大开了眼界。系列报道中,有一篇大通讯,主写伊通县怎样改变面貌的,我被分到了这个组。在深入调查的基础上,这些高手深钻细研。一篇主题鲜明,立意新颖,观点突出,线条清楚的大框架明淅起来。开始添内容时。更凸显了他们的高人之处。一个观点用几个不同侧面的故事,每个故事写到什么程度,哪个故事详写,哪个故事略写都交待的清楚;文章中的大观点,小观点,谁管谁,都开列的明白。这样的讨论持续了二十多天,我对每一个人的发言,认真的记录,也坚持了二十多天。这哪是在写稿哇,简直是在雕琢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文章气壮山河,他们写出了钢毅,抑扬顿挫,他们写出了柔情。他们思想高远,标新立异;他们才思敏捷,妙笔生花;他们知识渊博,旁证博引。“捶路子”犹如揉面,谋篇布局,犹如绣花。此时,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才叫做“推敲”。研究二十多天,着笔两天著就,方知,什么叫“十月怀胎,一朝分免”。事后,我将这篇大通讯的原稿,一字不拉的抄写下来,特别是他们修改过的地方,我都特别留意地用笔划上,以备研究。
我在宣传部工作了十年,以后的工作中,之所以有些长进,得益于那时打下了一点基础。

结束语
写完最后一段,我从纷繁的往事中走出,收起心中起伏的思绪,撂下笔,走出家门。我该去散步了。
穿过小区的院落,走向街头。我的眼前一亮,刚着笔这篇回忆录时,杨柳才孕苞,花树才结蕾,而今不到十天,竟然杨柳吐绿,百花绽放。拂摸着那嫩嫩的,鹅黄色的,微微颤动的,柔软的枝条;我深嗅着那轻轻张开的,粉中透白的,发出缕缕清香的,美丽的花瓣,我简直是醉了。
杨柳、花树之所以为天地增香,为人间添色。是因为有春风的吹拂,有阳光的沐浴,有雨露的滋润。
人,何尚不是如此呢?我的辍学,能失而复读,是恩人给了我一束阳光;我有幸能做一名教师和工作队员,是恩人给了我一缕春风;我能有幸步入机关,增长才智,是恩人给了我一片雨露。
多美的春天哟!自然的春天美在眼前,人间的春天却美在心里……
作于2019.04.16
2022.03.25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