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
这几天我挺高兴的。
我把其他的悲伤全都藏起来了。
路左是真的杨树,路右是假的杨树……
但是今天他们全都是我的好兄弟。
冷也不算什么了,
我在冻僵的巴士上打盹的时候也是高高兴兴的。
我把本来就很短的头发理得更短了,
烦恼丝掉了,烦恼跟着也就少多了。
我平静地快活着,
不想出门,不想坐飞机去更远的云南。
我就在自己硬绷绷的棕床上躺着,
和自己的佳人在一起看没完没了的坏电视。
看什么不公平的新闻都不生气,
而且一点儿也不麻木与冷漠。
分寸感与虚无感争夺着我,
争夺手中正在变烂的苹果。
我本来想写的东西不是这样的,
就像没防备就生出来的孩子。
但是我什么都不怕,
因为我想永远都是高高兴兴的。
没有什么来由的平静的高兴,
不大喊大叫,不笑,也不唱歌。
高高兴兴的小目标,
我每天都会描描你蓝色的眉毛。
战争
晚上睡不着
想起白天见过的又湿又粘的雪
早已过了春分
但是那些沼泽一样湿糨糊一样粘的雪
仍旧那么强劲
逼迫春天退却
然而这是表面的
因为进攻者不甘示弱
它反复烧灼积雪
某些雪块因此而变得如同果冻一样
半暗半明
而某些雪块
在高潮汹涌的正午
干脆变成了水
然后又在复辟的下午的冷中
变成不伦不类的薄冰
但是积雪仍旧占领着
阴面的斜坡和公园的林隙
轮胎和脚迹未能涉猎的
荒芜的灵魂
心知肚明的进攻者
若无其事地把黄昏的防线
从下午四点推到六点
即使懵懂的夜行者
也不再性急地把自己感冒的身体
塞进拥挤的合乘的出租车
虽然这样的胜利
足够白天庆祝的
但是那些冻住的泥泞
仿佛阵亡的士兵在挣扎中
凝滞的笑容
双方不开心
无论盟军的体温还是法西斯的血
而我从来就不是中立的
我怎么也忘不了寒冷的集中营
忘不了火车的玻璃窗
白霜表面爆开的芒刺
忘不了呵开的一小块玻璃
映着因冷和窒息而扭曲的面影
三辆交错的卡车
推着滚动的圆柱
把路面的雪粉
活生生地蹭掉
坦克
不是末日,我小时候见过的,
从乡村公路上疾驰而过,
卷起的风化石,撞击着蒿草与杨树。
链轨的印痕,积蓄着
更多的雨水,更多的蝌蚪与蠓虫,
汽油与柴油,清晰的虹彩的光谱。
更多的坦克,更多的兄弟,
更多的装甲车,适合于打击乐,而不是
轻柔的弦乐,断肠的小提琴的独奏。
我旋转着铅笔。
俏皮的卷笔刀,悲伤的木屑,
与之对应的每一个人。
每一篇潦草的毕业论文,
家园与灵魂,而今,竟然落户在
冰凉的辽阔的广场。
更熟悉机械的嘎啦声,
而不是嘎吱嘎吱的咬牙声
与积雪的呻吟。
抱负已经两样。
从羡慕到憎恶的过程,
似乎在眨眼之间。
多大的眼皮呀。
没有一个幽默是轻浮的,
没有一个快乐是深刻的。
把炮筒当作鞍鞯的童年,
早已一去不返,
早已化作一股又一股浓黑的硫磺的烟。
一张又一张浓黑的夜枭的脸。
玩具与玩笑,眼泪与眼圈,
红色的,猩红色的,酱红色的。
下午的阳光。我和弟弟,
一人骑着一只炮筒,想象着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来自斯大林公园的报告
1.
对于浑浊的江水
没什么可批评的
对那些以手机的射击孔
赞美江水的市民
我一一登记在册
2.
江水被渡轮的平足绞碎
然后再把残躯拼凑起来
这不是最好玩的
外地人看不见的
江水下面的沙洲其实
潜伏得不深
3.
头发少的时候我就进行革新
头发多的时候我就报复革新
好象荷兰诗史
每隔十年实验者和保守者
就会轮换自己的位置
4.
在会议之中你的表情
小心翼翼地向指尖敬礼
然后才把纪律的寓言
刻在丁香的心形叶片正中
对破案是有利的
生机勃勃的评论
5.
热衷于鬼故事和玄幻小说,
德国选秀导师看起来都挺善良的,
对柳絮和杨穗的门齿缝隙并不挑剔,
反而联想岩石野蛮的童年。
6.
夜晚的风格
总是更具迷惑性
虽然没有铭牌
但是谁不知道
这是斯大林公园呢
月亮老实地照着
歇斯底里的江水
而把粗暴的心灵
赏给近旁的
星辰
7.
枪声比炮声响
瓦砾比草地更幽默
你看他的鬼脸
花样是多么逼真
好象柳树的阴影
正把俄式餐厅的玻璃
砸扁
8.
如果果戈里同学不能赚钱
就别让他站在酒店门口了
9.
我就喜欢黑
喜欢黑色的龙的江
流着涎水
从又粗又硬的龙须之中睁开
充满血丝的眼睛
非常适合工笔和纪录电影的工作
而对漫画的品位
不屑一顾
好象是从苏北
骑着脚踏车而来
10.
对于危险的梦想
我总是耐心地规劝孙子们。
知识分子的松树
正在松弛。
松紧带对于松树的左翼
显示出性趣。
我骄傲地哭哭啼啼,
从地下通道爬出来,
心脏沾满雨水制造的
淤泥。
11.
与拯救相比
我更愿意考验你。
用火烤你,
用水阉你,
用水火棍为你按摩你的悲伤。
漆掉了再涂一层,
皮掉了再揭一层。
我就喜欢给你这么多饱满的希望,
希望你苍白的脸能够得到红色的
油漆的鼓励。
对于你的感谢,
我一点不担心。
12.
他是在1990年发表
热情洋溢的《挽歌》的。
我在现场,
用桃木梳为他伴奏。
为他的复杂性
贡献着矛盾的
英译汉,贡献着
故意的漠不关心。
13.
他们要求我们既要有灵魂又要新鲜
要求我们既是弗罗斯特又是米沃什
还没要求你们又是雪又是铁锹呢。
而我只能凑合着找一位移民来扮演侨民,
找一根胡萝卜来扮演萝卜,
找夜晚来扮演黑暗。
营垒分明
不能在人人之间做到营垒分明,
那么就在言辞之间,在我的诗中。
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决不允许混淆,
决不允许道德优越论的阴霾盛行,
犹如窗外的烟雾,低沉地弥漫在
建筑的字里行间,显示自我奴役的征兆,
显示生机勃勃的恶——
营垒分明,井水绝对不犯河水
怎么可能?既然阵形已经排开,
那么战争必须进行。你死我活还是便宜的,
卑鄙的粗链让你胆战心惊,
让你这颗小石子钻出血镜。
是战争不是致敬。
是新闻不是小说。
我明了我的一切,正如明了烟雾之中
煤灰,汽车尾气,口臭,响屁……
我和你营垒分明,我们和你们
营垒分明,披上你们鲨鱼皮的游泳衣更加明了
火焰的威力,更加明了极端的笔画
究竟从左开始还是从右开始。
表面确实就是深渊,
而深渊绝对不是表面,
震惊一次还不够,必须震惊第二次,
红色的眼球多么狰狞!
夏夜
把风景交给公寓管理员
他会把如同蛋糕的部分送给暴雨。
然后你就明白什么是助纣为虐。
柳树会被探头照顾
包括她甩出画面的
半绿半黑的枝条。
麻雀的身份和鸣叫,
肯定比不上知更鸟,
但却不折不扣回忆你的命运。
并不坦白,
因为拥有不理解的问题
而放大接榫的缺陷。
这个夏天肯定而且必将消逝。
尼布尔的宁静并非恰当的安慰,
而是人生指南。
那么多的水
正在改变自身释义的褒贬性质。
而你的改变另有来源。
你说的时候,
我正在观察黑夜的动向。
心脏的鼓帮的是倒忙。
雄辩低于青鱼
一个半身位,
当你摸着游泳池冰冷的瓷砖。
虚无也不可能更加强大,
强过命令和纪律。
但是心有不甘。
赌徒的冬天
没有下雪的干冷
看起来更加残酷
如果有了雪的脂粉
它就能掩饰内心?
还是老一套伎俩
但是不厌其烦地戏耍:
你还能再开一次小?
在滴溜溜旋转的罗盘中
大声喊起来
恐惧缩小了
而其实它原来多大现在还是多大
只不过是勇气增添了你的力量
大不了一死
时间提前了
而其实一点儿都不乐意
提早芍药的花期
甘心在平静之中
没有报纸和电视
研究土豆和性的技巧
油炸多么热烈
凉拌多么混沌
是黄昏还是早晨?
没有日期的腕表的分针
是9点还是21点?
陈设的错乱
推理之前行为的光影
但有一些却找不到了
变成生活之迷
让甜蜜的东西慢下来
让黑暗一掠而过
我和你还是那么年轻
仿佛没有掉色的骰子……
暴风雪结束了,听说新的暴风雪即将来临……
暴风雪,
我竭力发现你的滑稽,
你的乐趣。
还有谁发自肺腑地喜欢
你的坏脾气?
掀翻饭桌、汽车和人。
我在小说里
轻描淡写的约会
在诗里还是。
这样的黑暗
使无所谓的黄灯
变成象征。
又一次点燃的绝望之烬
究竟是靠什么?
雪的欲望越来越深。
把斗争的勇气
全部转换成
拍照的热情。
冷漠我接受,
小范围的问候我接受。
暴风雪难以下咽。
雪的折磨
多少是喜剧性的。
越看越好笑。
只要不是骨折,
我听见的全是真正的笑声。
雪摸成了黑镜。
结束了。
干冷就是干巴巴的冷。
羽绒服长翅膀飞了。
又一茬雪讯
更改明日的报纸标题。
丢弃校对的花镜吧。
新的暴风雪
还能有什么新的花样?
地震助演
反而让人吃惊。
雪后
下过雪了,
但我不知道。
我并不知道
黑暗和雪竟然是这么复杂。
那么多闪烁着红灯绿灯的电路,
那么多细若游丝的彼此的联系,
那么多与灰尘一样卑微的灵魂,
吹一口气就会湮灭。
与黑暗竟然维持着如此亲密的友谊。
黑暗是以它的缜密,
雪是以它的冷静。
黑暗的粗鲁与雪的肮脏
暂且不提并非是给它们面子,
而是为了更好的理解。
临窗望去的废墟
早已不能恢复昨夜风雪战争的惨烈。
风早已无影无踪,
而雪还留着残缺不全的肢体。
幸存者比消失者看上去更可怜。
寄予厚望的柳树
不如垂着干枯蒴果的梓树。
灰头土脸的柏树何曾进入过你们的视野?
如此永恒的暗绿又能鼓舞
多少瞽目剑客的雄心?
饭局的乡愁
鲫鱼有些硬,
鲍鱼有些粗。
乡愁的鱼翅半透明,
如黄色烟雾。
纪录片作者
正在诠释滑稽的意义。
相声演员把菜刀对准
哭泣的石头。
话题的转折,
主题的漫漶,
依靠古巴烟的辅助,
仰仗贵州酒的督促。
记忆与想象,
正加速康复。
雪花和冰花,
谁看谁冷酷?
人事风云,
盘旋于荒凉的秃顶;
交际指肚,
把暗红的嘴唇挖苦。
合理比真实
更值得追求。
彬彬有礼必须让位于
他人的伤痛。
八卦就是历史
喷溅的小水珠,
然后被玻璃杯的侧影
不小心目睹……
桑克,著有诗集《桑克的诗》《朴素的低音号》等,现居哈尔滨。
杨勇:想象的艺术家
失速的飞翔----悼念3.21空难同胞
弹片撕裂天空(7)
其他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