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兮，女，1982 年生于甘肃平凉。出版诗集《人间烟火》《去见见你的仇人》。入选 2017 年“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参加诗刊社第 33 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 34 期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读于鲁迅文学院与北京师范大学合办研究生班。
麦子
麦子说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镰刀
只有一枚银子打的月亮
明月照亮人间，万物如蒙大赦
脱去刑枷，掬捧着月色洗净面部刺字
月色盛隆。麦田的庙宇把大地抬高
农人与神灵比肩而坐
握星辰为酒盏，饮尽一樽樽麦香
大夜渐深，农人醉倒在天宫
神灵醉倒在田埂上
露水最后一次擦亮麦子的额头
风颁布诏令 ：明日午时
向天空交出头颅
农人
每一天都是一面淬火的旗帜
从炕头升起
从公鸡的咽喉深处升起
从长满老茧的手掌上升起
黄土长满大豆、高粱、方言和牛羊
农人说自己是一头牛
这辈子都要跟在犁铧身后
夜晚是一片挂在门框上的旱烟叶
老烟斗，只舀了一勺麦香
就把农人灌醉
鼾声被麦芒稳稳托起
醉倒的农人是一坯黄土
躺在坟墓和粮仓中间
躺在一茬茬割不倒的月光中间
在乡村自封为王
时间会为了等你而放慢脚步
胸廓变宽 可跑马 可行大舟
而你更希望那是公元前的古战场
如今是青草淹没马蹄的牧场
或者一座矮小的屋檐
没有剑客争夺藏宝图
没有皇帝微服私访
俯身不为叩拜
只愿把头颅低到白云之下
泥土之下
与众神和庄稼平辈
时间空如谷仓
背靠一座大山坐下来
就能把江河都抱在怀中
借这山水环绕
焚一束浓度正好的乡音 你悄悄地
自封为王
腌 菜
长而扁平的豆角 发亮的紫茄
莴苣 甘蓝 青辣椒 红辣椒
身材秀颀的水葱
馥郁的八角 桂皮 白果 花椒 小茴香
干透的香叶 草果 炒得焦脆的黄豆
晶莹而甜的冰糖 半枚脸色酡红的苹果
酸香而羞涩的梨子
芥粉 手磨的香油 昨夜新榨的的姜汁
生抽 老抽 模样乖巧的蒜瓣
村口那家老店打来的白酒
粗颗粒的青盐
薄而脆的阳光碎片
屋檐下沉默的瓦罐
你们都奉诏而来了
……为儿女腌菜三十年的母亲
是史书记载的最后一位女君主
山中半日
用半日游山。观景、听泉水流淌
与一棵树、一截松风互为旧友
走过树林、石阶、木桥、鹅卵石、小亭子
蘑菇、树菌、红果、松鼠、野花……
山势陡峭暗喻人生艰难
溪水回环借指心事九转
起风了，那是大山借用风的嘴唇在说 ：
走下这座山
你的一生就已走完
塔寺观月
月如惊鸟
从漆黑峥嵘的树冠间
飞出栖落在云朵的背上
云朵灰蓝，停泊在天空的深潭里
月之惊鸟，被软风和花香抚慰
飞旋于群星的回廊里。月色如白绸
倾落在塔园的红墙和雕梁上
月之白鸟，白羽皎洁。停在白塔的肩上
凝望着山下的村庄，久久不曾离去
赏月的人披着两肩月色
不舍离去
山下村庄灯火渐暗，梦谣沉寂
唯留春山空静，唯有白塔
披着明月的清辉
歌 谣
房子盖在山下就是山的孩子
河流穿过田野就是田野的腰带
绿草长在土里就是土的衣裳
大风跑过天空就是天空的飞鸟
白云站在树梢就是树的花朵
雨水落到眼里就是眼里的火焰
月亮挂在屋檐就是屋檐的灯笼
骨头睡在坟里就是坟的主人
人们住在村子里就是村子的神灵
我的村庄
我的村庄住在佛宽大的衣袖里
佛的脚掌一侧有泾水流过
北山翠微
佛龛香火不绝
在人间的其他地方
我自私 忤逆 暴戾 身负剑戟心
有篡位之想
只有在这里 我愿意跪下来
流出洁白的泪水
承认自己有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