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恩师
罗雁萍/文
大年三十的早晨,卫校的同学打来电话,我以为是拜年电话。没有想到,不是喜讯是噩耗。我们的老师陈瑞芳于古历12月初六驾鹤西去,闻讯,心情很沉痛。
我连忙打电话给师母唐满华,送去我的问候。满华既是我的师母,也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位带教老师。
那年的12月中旬,也是这样寒风呼啸的日子。27岁的陈瑞芳老师奉命在湖南郴州地区的知识青年中,统招卫校学生。时间紧,任务重,在几个县城奔波,终于在各公社的推荐之下,完成了对招生对象的各项任务,回单位复命。
那些天,我们这些被推荐的知青,忐忑不安,度日如年。月底,滴水成冰的一天,我们终于拿到了翘首以盼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就像是隆冬里的太阳,温暖无比。因为,从这一天起,我们从知青到学生,人生发生了大转折。
报到的第一天,陈老师很严肃地给我们上了一堂思政课。他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知识青年的优秀代表,贫下中农才把你们推荐上来。因此,一定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学习期间,要做到“三不三要”即:不准烫头发、不准戴手表、不准谈恋爱。要尊师爱友、要勤劳俭朴、要刻苦学习。”同学们将陈老师的话牢记于心。因为,在那个年代,我们眼里最常见的颜色,只有单一的黑黄蓝灰,穿颜色亮丽一点的衣服都不敢。什么戴手表,烫头发,谈恋爱……更是想都不敢想。那都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那时候,在卫校读书不仅不要钱,每个月还发13元钱的生活费。女同学都很节俭。第一个月发放生活费,除了伙食费以外,精打细算还能结余5元。当天晚上,大家都兴奋地睡不着觉,商量着如何花最少的钱办最实惠的事。算来算去,觉得织线衣最划算。
第二天,买了一些白纱线和染料,在操场上生了个火炉,将搪瓷脸盆放在炉子上,准备染线。 陈老师正好路过,乐呵呵地问:“干什么呢?”来自宜章的运娥手上正好拿着盐回答:“买点盐煮缕(纱线)。”宜章方言将缕字说成篓。而陈老师是河北人,又将篓字听成了肉字,脸色立即晴转阴,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在班务会上,陈老师严肃地指出:“你们到校才一个月,第一次领到生活费,就想到改善伙食,用脸盆煮肉,还是在公共场所,影响极不好。”看来,老师对我们误解了。运娥的眼泪当时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当老师第二天再次来到我们宿舍时,同学们才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老师有点疑惑:“染纱线为什么还买盐呢?”“放了盐就不容易掉色了。”也很奇怪,怎么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解释一下,只是默默地接受老师的批评。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当时不辩解,是出于对老师的尊重。
参加工作了,我们的月工资是29.5元。虽然有工资了,但我们都舍不得在食堂打荤菜。餐餐吃五分钱的蔬菜,老职工说: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忒苛刻自己了。但我们依然我行我素。老职工管我们叫“老五分”。这个大众绰号,既有赞扬我们的节约,更多的是心疼我们。 陈老师吩咐食堂管理员,请打饭菜的师傅要对新职工手下留情,不要抖得太厉害。
第一个月领工资,心里砰砰直跳。女同学都买了一个护士锅和三元钱一个的小酒精炉。陈老师知道后,不但没有批评我们,还夸我们以后肯定都是当家过日子的好手。
我们是他招上来的第一批学生,毕业以后,有的分配在医院,有的分配在防疫站,不管是在哪里,每个同学都是单位上的业务骨干。陈老师很以我们这批同学为荣。
1979年我从湖南调到萍乡。不久,听说陈老师夫妇也调到河北老家廊坊了。同学们多次聚会,但没有谁知道老师的消息。他们夫妇也成了我们同学的牵挂。后来,他招生的另一批学生中有人知道老师的消息,我们才有了他的联系电话。
那年,我去北戴河疗养,特地提前两天到河北廊坊去看望他们夫妇。我是这批学生中第一个去看他们的。分别近20年的师生相见,都分外激动。夫妇两人很高兴地向朋友邻里介绍:学生来看我们了。并感叹当年的黄毛丫头,如今也是年过半百的老太太了。
他们住在宽敞明亮的四合院。小院里有桃树柿子树山楂树……还有菜地。大女儿在澳大利亚,年幼的外孙女在外公外婆身边,小女儿和儿子都在本地工作,各有各家,但不时回来看看。当晚,夜色刚刚落下帷幕,老师将院里的灯,正房、东厢房、西厢房……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了,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满华老师笑着说:学生来了,他高兴,看把他嘚瑟的……。是夜,师生畅叙情怀,直至更深夜残。
同学聚会,我向大家汇报老师的情况。得知老师的晚年生活很滋润,大家都很欣慰。我们相商着选择一个日子一起去看老师。或在老师的生日,或在我们都退休以后,或在……。但终于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没有集体成行。但我们都会在过年或节日送上各自的问候。
退休后,我和老伴带孙女去北京,侄子特地开车送我们去三河廊坊看望老师,两位老师的身体都很好。那时候,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他们家的柿子树上挂满了果,像一个个艳红的灯笼,漂亮极了。万万没有想到,那次分手,竟然是永别。
弹指一挥间,转瞬几十年。与老师一起工作的日子,历历在目。师母满华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位带教老师。当年,驰名海内外电影《五朵金花》的主角扮演者杨丽坤老师在我们医院住院,被安排在14病室,14病室的责任护士就是满华老师。每次给杨丽坤扎银针的时候,她就一个劲地摇头:“好好的一个人,竟然被逼成这样!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是非曲直,千秋功罪,自有他人评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呀!我很佩服我的老师,因为,在那种特定的环境中,敢说公道话,也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满华老师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聪明好学,才艺多多。她喜欢吹拉弹唱,拿着一首新歌就可以开唱,因为她识谱。还爱打乒乓球和看书,尤其喜欢看武侠小说,性格也豪爽。在书籍匮乏的年代,她看书抄书,笔撰到夜深人静,留下一摞手抄本。
他们两口子的生活习性完全不同。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随丈夫回到北方老家。刚开始,她接受不了北方干燥的气候,也不习惯面食多于米饭的饮食生活。初到异乡,人生地不熟。每天就是两点一线,单位到家里,家里到单位,日子过得十分单调。
改革开放以后,文化生活丰富多彩,她的特长也有了展示的平台。她喜欢跳交谊舞,体态娇小,舞姿轻盈。这个南方老太太成了北方广场上一道亮丽的风景。许多人打探她的年龄,这是她最厌烦的一点,毕竟已经不再年轻。她虽然留恋山清水秀的南方,留恋与她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同学同事,但爱丈夫许是爱到了极致,爱屋及乌,她舍弃南方的一切,竟然在北方坚持生活了四十年。期间,她很少回南方,因为晕车。每次回家,她都像是大病了一场。尽管如此,嫁夫随夫。她无怨无悔。
在与她的通话中,我感受到了满华老师的坚强和善良。她说:老伴从发病到离去,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平时虽然滴酒不沾,却是烟不离口,半夜醒来,都要抽上一支,烟几乎就是他身上的器官。心梗的发作,烟是元凶。老伴走得太突然,但是,没有受多大痛苦,也算是修来的福分了,一切都是命。年逾八旬,也算是善终了。她还说:人的身体,就像一部机器,不仅要坚持做年检,还要好好爱护,要戒除一切不良的生活习惯。老师的忠言,学生都会铭记于心。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祝瑞芳老师在天堂安好!祝满华老师健康长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