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派对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著 王学友译
终于遇上如此理想的天气了。要是早定了日子,派对时的天气未必有如此完美:风住日暖,万里无云。唯有蓝天蒙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有时就像初夏一样。黎明时分,花工们就起来,修剪草地,清运杂草,直到草坪和黑色、扁平雏菊植物莲座熠熠生辉为止。至于玫瑰,你不得不相信他们都知道,唯有玫瑰才能在花园派对上独占鳌头; 是唯一一种每个人都确信的花。玫瑰已经开放了几百株,对,真的有几百种株;绿色的灌木弯下腰来,就像一直在接受天使的访问。
当搭建聚会围棚的工人们到来之时,主人家的早餐还没有结束。
“妈咪,你想把围棚搭在哪儿?”
“孩子们,问我没用。今年,我决定把所有事情交给你们去做。忘记我是你们母亲,把我当成一位尊贵的客人就行了。”
梅格不可能去监管这些工人。早餐前,她就洗好头发,戴着一根穆斯林头巾,坐在那儿喝咖啡了。黑黑的、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脸颊上。荷西,穿一条丝质衬裙和一件和式夹克像蝴蝶一样飘下楼来,说:
“劳拉,你得去,你是一个有艺术天分的女孩。”
劳拉像风一样飘走了,临走时,手上还拿着一片黄油面包。黄油面包太好吃了,这也是她到户外去吃的借口;她喜欢张罗,她总是觉得自己比别人张罗得更好。
穿着衬衣的四个男人站在花园小路上。他们扛着裹满帆布的木棒,背上钭挂着一个大大的工具包,十分抢眼。现在,劳拉倒希望手上没有面包;面包劳拉舍不得扔,但又无处可放,因而有点尴尬,但她试图装出严肃的样子。当她向这些工人走去时,心头甚至没有一点主意。
“早上好!”劳拉模仿着母亲的腔调说,但似乎因为胆怯而有点胆怯、口吃得像个小女孩。
“哦,你们是来搭围棚的吗?”
“是的,小姐,”一个脸上有点雀斑、瘦瘦的、个子最高的一个工人挪了挪工具包,拍了下后背的草帽,对她点头笑笑说。
他笑得十分轻松,十分友善,劳拉这才恢复了常态。这个家伙有双小小的,深蓝色的,非常友善的眼睛。劳拉瞧了一下其他人,其他人也在笑。仿佛在说,“小姐,振作起来,我们不会“吃人”的。工人们多支友好呀!一个多么美丽的早晨呀!她不该提早晨,这样太商业化了。围棚。
“唔,百合花草坪怎么样,那儿搭建如何?”
她用那只没拿黄油面包的手指向百合花草坪。工人们转身观察着那个方向。一个有点胖的家伙伸出下唇,那个高个子男人则皱起了眉头。
“我不喜欢那儿,”他说。“那个位置不够显眼。你看,他做了一个类似于围棚的姿态,”转向劳拉说。“如果你想让围棚耳目一新的话,请听我的!”
劳拉的教养使得她在是否完全尊重那名工人所提的建议上犹豫了一会,但她完全听从了那个工人的意见。
“那,放在网球场一角,”她建议。“但是乐队要占一个位置。”
“要安排一个乐队,是吗?”另一个工人说。那人脸色苍白,当他乌黑的眼珠审视着网球场时,脸色憔悴。他在想什么?
“只是一个小型乐队,”劳拉轻松地说。如果乐队足够小,也许他不会特别在意的。但是劳拉的提议被高个子男人打断了。
“小姐,瞧那儿!就是那个地方,背靠那些树,就在那儿!”那个高个子男人说。
背靠卡拉卡什(树)。那些卡拉卡什树将被遮挡—它们宽宽的,卷曲的树叶,还有那成串的黄果十分可爱。它们如你想象的那样,生长在荒岛上,孤独而自豪,在一种寂静的壮美中把它们的树叶和果实伸向太阳。它们一定会被围棚遮挡吗?
一定会。工人们已经扛起裹有帆布的木棒,朝那个地方走去了。只有那个高个子男人留了下来。他弯下腰,捏了枝薰衣草,放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间伸向自己鼻子,嗅起来。当劳拉看到这个手势时,她完全忘记了卡拉卡什树,她对他那样关注的动作感到惊奇——关注薰衣草的味道(关注薰衣草的味道象征忠诚和纯洁)。她知道多少个男人做过这种事呢?哦,这些工人太好了,她认为。(劳拉心里想)干吗不和这些工人交朋友而要和周末来跳舞,吃免费周末晚餐的,幼稚的男孩交朋友呢?她乐意和这些工人和睦相处。
当那个高个子工人在一个信封背面画一些应该卷起或者挂起来的,属于一些荒谬的等级区别的东西时,她决定了,这就是一个错误。她对那些东西没有感觉,一点没有,完全没有感觉…接着传来“咚-咚的木槌声。有人吹口哨,有人大声喊”“朋友,你们好吗?”“朋友!”象征着友谊——正好证明她是多么快乐,正好显示她对那个高个子男人多么熟悉,以及她是多么鄙视那些愚蠢的习俗呀!当劳拉看着那种劳动场景时,咬了一大口面包。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女工。
“劳拉,劳拉,你在哪儿?电话!”一阵喊声从屋里传来。
“来了,”劳拉掠过草坪,沿着小路,顺着台阶,穿过走廊,进了门廊。在大厅,她父亲和劳里正在刷他们准备去办公室的帽子。
劳里飞快地说,“我说 劳拉,今天上午你可以瞧瞧我的大衣吗?看看它是否需要熨一下!”
“好的,”劳拉说。忽然,劳拉忍不住朝劳里跑去,她了劳里轻轻地、快速的一推。”哦,我真的很喜欢派对,你呢?”劳拉喘着气问。
劳里热情地、孩子般的声音说“当然喜欢!”劳里也轻轻推了劳拉一把,说:“快去接电话,老妹!”
“喂,喂,是基蒂吗?早上好!亲爱的,来吃午餐?好的,亲爱的!只是便餐—有三明治馅皮,破碎的蛋白酥壳及剩下的一些什么。是的,难道不是一个完美的早晨!白葡萄酒?哦,我想应该有。等一下—别挂电话。妈咪叫我。”劳拉坐下来,问“妈咪,什么事?我听不清楚!”
谢立丹夫人的声音从楼梯上飘来。“告诉她要戴上周日戴过的那顶可爱的帽子。”
“妈咪说,要你戴上周日戴过的那顶可爱的帽子,好,一点钟见,拜拜!”
劳拉放回听筒,把胳膊伸到头上,伸开双臂,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放下双臂。“嘿,”她叹了会气后迅速坐了起来,静心听着会屋内的声音。房间里充满轻轻地、快速的脚步声以及物体移动的声音。通往厨房的绿色大门打开,又呯地一声关上了,传来一阵长长的,门被卡住的声音。是笨重的钢琴在它生锈的脚轮上移动的声音。但是这空气 ,如果你停下来观察的话,这空气一直这样,微弱的风在追逐,在窗顶,在门外。有两个小小的太阳亮点也在追逐:一个在墨水瓶盖上,一个在银色相框上。那可爱的亮点,尤其是墨水瓶盖上的那点,相当温暖,似一颗温暖的银色小星。她本可以吻一下它的。
前门门铃响了。楼梯上传来萨迪印花衬衣的摩擦声;一个男人在咕哝。萨迪随口回到,“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等等,我要去问一下谢立丹夫人。”
“什么事,萨迪?” 劳拉走进大厅。
“是花店的人送花来了,劳拉小姐”
的确是!你瞧,就在门内,放着一个大大的、浅浅的、盛满粉红色百合花的托盘。除了百合花,没有别的。送来的百合,大大的、粉红色花朵怒放着,令人惊讶地长在鲜艳的深红色的花茎上。
“哦,萨-迪!”劳拉,声音有点抱怨。她小心地蹲下来,似乎想要自己感受一下那百合花火一样的温暖;她感到这团火正在自己手指上、嘴唇上、胸膛间燃烧。
“是送错了吧?”劳拉犹豫着问,“没有人订过那么多花呀!萨迪,去问问妈咪!”
就在此时,谢立丹夫人来到她们中间。
“没错!”谢立丹夫人肯定地说,“是我订的。它们难道不美丽吗?”她按着劳拉的胳膊说。“昨天,我路过这个花店,从窗户我就看见这些花了。忽然,我认为一生中就此一次我应该拥有足够多的美人蕉。花园派对就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 但是,妈咪你说过,你无意干涉花园派对的事务吗?”劳拉说。此时,萨迪已经走了。花店那个男人仍然站在他箱式货车周围。劳拉用她的胳膊绕着她母亲的颈项,轻轻地咬着她母亲的耳朵。
“孩子,你不喜欢一个有理性的妈咪,是吗?别这样,有人在这儿呢!”
那个男人仍背着更多的百合花,还有另一些托盘。
“ 请把它们码起来,就码在门内,门廊两边。”谢立丹夫人说。同时问:“劳拉,你不同意?”
劳拉说:“哦,妈咪,我当然同意!”
在客厅里,梅格,荷西和乖巧的小汉斯终于成功地把钢琴移到它合适的位置。
“如果我们现在把这张长沙发靠墙,把屋里所有东西都移到外面去,除了这把椅子外。你们认为如何?”荷西说。
“完全正确!“大家响应道。
“汉斯,把这些小桌子搬去吸烟室,顺便叫一个清洁工来把地毯上的污渍清理一下—等等,汉斯—”荷西喜欢对佣人发号施令,佣人们也乐于接受荷西的命令。她总是让佣人们感到自己在参与戏剧表演。“告诉妈咪和劳拉小姐立即到这儿来!”
“遵命,荷西小姐”
荷西转向梅格说:”我想听听这架钢琴的效果如何,以防下午,有人要求我演奏时,出意外。让我们试试《生活好疲惫》这首乐曲吧!”
嘭!哒-哒-哒,钢琴突然发出激昂声音来。荷西脸色变了,她握紧双手,在母亲和劳拉进来时,悲哀得有点心神不宁地看着她俩。(乐曲大意是):
生活好疲惫,
一声叹息, 一行泪。
爱情生变,
生活好疲惫,
一声叹息,一行泪,
爱情生变,
于是说,再见。
但唱到“再见”这个词时,尽管钢琴听起来比以往更加绝望,但荷西的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可怕的、无情的笑容。
“妈咪,难道我的声音不好吗?” 荷西笑容满面地问
生活好疲惫
希望到失望。
一半清醒,一半陶醉。
好了,萨迪打断了她们的对话“萨迪,怎么啦?”
“妈咪,厨娘说,如果你愿意,你不是要给三明治做标记吗?”萨迪说
“三明治标记?萨迪!”谢立丹夫人狐疑地回应到。
从妈咪的表情上看,孩子们知道,妈咪并没说过要给三明治做标记的事。“让我看看。”谢立丹夫人对萨迪大声地说。“告诉厨娘,让她等我十分钟!”萨迪离开了。
谢立丹夫人继续说:“劳拉和我一道到吸烟室去,我已经在信封背面找到名字了,劳拉你得给我写出来。梅格,立即上楼去把你头上的湿东西搞掉。荷西,马上去穿好衣服。孩子们,是听我的,还是今晚你父亲回来我告诉他?另外,荷西,如果你到厨房去,请安慰一下厨娘!今天早晨我有点怕她。”
信封终于在餐厅时钟后面找到。它是如何跑到那儿的,谢立丹夫人无法想象!
“肯定是你们这群孩子中的某人从我的包里偷出来的。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奶油芝士和柠檬凝乳。你们做过吗?”
“是的”
鸡蛋和——?“谢立丹夫人把信封拿开,这看着像老鼠,它不可能是老鼠,对吧?”
“橄榄,宠物,”劳拉瞅着她母亲的肩膀说。
“是的,一定是橄榄,这种组合听起来多么可怕呀!鸡蛋和橄榄。”
他们终于把它们做好了。劳拉把它们送到厨房,她发现荷西正在那儿安抚厨娘,厨娘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精㺯的三明治,”荷西用狂喜的声音喊道,你说有多少种,厨娘,十五种?
“荷西小姐,十五种。”
“好啦,厨娘,祝贺你!”
厨娘开心地笑着,并用一把长长的三明治刀开始清理酥皮了。
“戈伯来了,”萨迪从食品储藏室里出来宣布道。她已经看到那个男人从窗前经过了。
那就意味着奶油松饼来了。戈伯正是因为他的奶油松饼而闻名。没有人想过在家里自己做奶油松饼。
“把它们拿进来放在桌子上,小姐们!”厨娘安排到。
萨迪把奶油松饼拿进来后又退到门口。劳拉和荷西非常老练认真关注起这事来。尽管如此,她们仍然不得不承认奶油松饼非常诱人。非常好! 厨娘开始整理奶油酥饼,抖掉它们多余的糖粉。
“ 难道他们不带一个到完全一样的派对上去?”劳拉问道。
“我想不会。”务实的荷西如是说,没有谁愿意被带回去。我必须说,它们看起来光洁而轻盈。
“每人吃一个!小姐们,厨娘用温柔的语气说,”你们妈咪不会知道的。”
哦,不可能,早饭后这么快就吃奶油松饼。
这个很小的主意使人发怵。即便如此,两分钟后,荷西和劳拉就在聚精会神从只能来自松软奶油中的内窥表情吮吸手指了。
“让我们到花园去吧,从后门去”劳拉建议到道。我想去看看那些工人是如何在推进围棚搭建工作的。他们是群非常友好的人。
但是,后门被厨娘、萨迪、戈伯,还有汉斯堵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了?
厨娘像一只焦虑的母鸡那样“咕-咕-咕”叫起来。萨迪则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脸颊,就像是牙齿痛。汉斯为了努力弄清楚事情原委脸都扭曲了。只有戈伯似乎在自我陶醉;这是他的故事。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出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厨娘说,“一个男人被撞死了。”
“一个男人死了!“”在哪儿?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但是,戈伯并不打算让他的故事从他鼻子下被抢走。
“知道下面那些小平房吗,就在这下面,小姐?”知道他们吗?她当然知道他们。“那儿生活着一个名叫斯科特的年轻人,是个马车夫。今天早上,在霍克街转弯处,他的马车在躲避一辆牵引车时,他被甩了出来,碰到脑壳,当场死亡。”
“ 死了!”劳拉盯着这个叫戈伯的男人。
“当人们把他扶起来时,他已经死了,”这个叫戈伯的男人饶有兴趣地说道。“当我来这儿时,他们正在把尸体运回家去。”他对厨娘说,“他留下一个老婆和五个小孩。”
“荷西,到这儿来。”劳拉抓住她妹妹的衣袖,拽着她穿过厨房来到绿呢门的另一边。在那儿,停了下来,靠着门说,“荷西!太恐怖了,我们无论如何要停止一切花园派对的筹备工作!”
“等等,劳拉”!荷西惊讶地喊道,“你什么意思?”
“ 当然是停止举办花园派对呀!荷西你干吗要假装不懂?”
但是,荷西仍然非常吃惊,停止举办花园派对?
“我亲爱的劳拉,你是不是太荒诞了。我们当然不能做诸如停办花园派对的事。没有任何人希望我们那样做。那样做是不是太浪费了?”
“但是,我们不可能与一个刚刚死在门前的男人一起举办花园聚会呀!”
这真的是太浪费了,为了那些小巷里小平房,这些小平房正好在通往这处房子的一个陡峭上升的最底部。中间有一条宽阔的大路。没错,他们距离太近了。他们可能是最大的眼中钉,他们完全没有权利处在那儿。有点意思的是这些民居都涂了一层巧克力颜色。小块菜地里只有卷心菜菜根,生病的母鸡和番茄罐头。他们烟囱里冒出的烟尘甚至都无精打采,是些小破布和小烟片,不像从谢立丹家烟囱冒出来的是巨大的、羽毛状白烟。巷子里生活着洗衣工,流浪汉和一个鞋匠,还有一个,屋前到处镶嵌着小鸟笼的男人。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当谢立丹还小时,就禁止他们涉足那儿,因为那些令人生厌的语言,还有他们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但是,自从他们长大成人后,劳拉和劳里有时去那儿徘徊过。那儿肮脏不堪,令人反感。她们从那儿时常战战兢兢。但是一个人必须到各处去经历各种事情,所以他们去过那儿。
“ 只要想到乐队的声音仿佛就是那个不幸的女人,”劳拉说。
“喔,劳拉,荷西开始有点恼怒了。如果每次有人发生意外,你都要阻止乐队演奏,你会陷入一种苦闷的生活状态中。我和你完全一样,对那件事情也很难过,我只是感到同情。她的眼神严肃起来。正像她习惯了她们小时互掐一样,盯着她姐姐。”你不会因为伤感就把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带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吧?荷西轻声说。
“喝醉!谁说他喝醉了?”劳拉生气地转向荷西。
正如她们已经习惯了那样,劳拉说,“我要直接去告诉妈咪。”
荷西咕哝道,“去吧,亲爱的!”
“妈咪,我能进来吗?”劳拉转动了一下大玻璃门把手说。
“当然,孩子!干吗?怎么啦?是谁让你生气了?”谢立丹夫人正要从梳妆台前转过身来,她在试一顶新帽子。
“妈妈,一个男人被撞死了,”劳拉说。
“不是在花园吧?”母亲打断劳拉的话说。
“不,不是!”劳拉说。
“哦,你吓了我大一跳!”谢立丹夫人用如释重负口吻说。然后摘下帽子,把它放在膝盖上。
“但是,妈妈,请听我说,”劳拉气喘吁吁,哽咽着说。
劳拉讲了这件可怕的事件,然后恳求道“妈咪,我们应该停止举办这个派对,对吧?!”乐队和所有人都来了,但他们听我们的,妈妈,他们几乎都是邻居!
令劳拉感到吃惊的是,她母亲表现就同荷西一样;更难忍受的是妈咪似乎被逗乐了。她严肃拒绝了劳拉的提议,说,
“孩子,凭你的常识,这只是一件我们听到偶发事件。如果有人在那儿正常死亡—我不明白的是,在那些狭小的巢穴中他们是如何生活的—难道我们也要停止举办我们的派对吗?”
劳拉不得不说“是”但是,她觉得这是一个错误。
她坐在她母亲沙发上,捏着沙发垫子的褶边。
“妈妈,这样做我们是不是太无情了?”劳拉问道。
“亲爱的!”谢立丹起来拿着帽子走到劳拉身边,在劳拉可能阻碍她前,敲了敲帽子说,“孩子,”劳拉母亲说,”这帽子是你的了,是专为你做的。这顶帽子对我来说太年轻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看起来多像一幅画、你自己瞧瞧。”她举起她的手镜。
但是,“妈妈,”劳拉又开始说,她不会自己看自己,她脸掉向一边。
这次。正如荷西一样,谢立丹夫人失去了耐心
“劳拉,你一直十分荒唐!谢立丹夫人严肃地说。“人们不乐意为我们做出牺牲。像你现在这样做,是要剥夺所有人的生活乐趣,这不是同情!”
”我不明白“劳拉说。然后飞快离出母亲房间回到自己卧室。在卧室,偶然间,劳拉从镜子里第一次看到一个迷人的女孩:黑色帽子用金色的雏菊点缀着,配以一条长长的黑色天鹅绒丝带。劳拉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是那样。妈咪是对的?她觉得。现在,她希望母亲是对的了,是我一直都太天真了?也许这太样做太奢侈。一会,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贫穷女人和那几个幼小的孩子,以及被抬走进屋去的马车夫的尸体。但这种感觉比较模糊,不太真实,就像报纸上的一幅画。她决定,派对结束后再想想这件事。不知何故,她认为只有这样似乎才是上策……
午餐在一点半结束了,两点半他们已为乐队准备好了一切。身着绿色衣服的乐队已经到达现场,并在网球场一个角落布置好。
“ 亲爱的,”基蒂.梅特颤声说,“他们难道不是会说话的青蛙吗?你们应该把他们安排在池塘周围,叶子正中间再设置一个指挥。”
劳里到了,在他去换衣服的路上他向人们打招呼。一见到劳里,劳拉又想起那个马车夫的事来。她想告诉劳里。如果劳里和其他人看法统一,那么推迟举办花园派对这件事情肯定是正确的。她随着劳里进了大厅。
“劳里!”劳拉喊。
“哈罗!”劳里走到楼梯的一半,回头看了一眼劳拉,突然鼓起腮帮,瞪大眼睛对劳拉说”哎呀,劳拉!你太让人吃惊了,”劳里说,“绝对是最完美的帽子!”
劳拉含糊地说了声“是吗?”冲着劳里笑了笑,终于没有告诉他那件事。
不久,人们开始流动,乐队开始演奏,雇来的服务员也开始在家里和围棚间跑动。
到处都能见到情侣在散步,向追随者点头,在欢呼,在草坪上移动。他们像欢快的小鸟,今天下午才降临到谢立丹花园, 他们要到哪儿去?啊,和快乐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快乐事呀!拉拉手,拍拍脸,眼里充满笑意。
“劳拉,你看起来令人十分满意!”
“孩子,多么得体的帽子呀!”
“劳拉,你看起来有点像西班牙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如此妩媚动人。”谢立丹夫人说。
劳拉热情、温柔回复了妈咪。你喝茶?你不愿意喝咖啡?百香果冰淇淋真的相当特别。”谢立丹夫人说。劳拉跑到她父亲面前央求道,“爹地,难道乐队就不能喝点什么吗?”
这个完美的下午慢慢进入高潮,慢慢褪色,花园里花瓣也慢慢合上了。
“从来没有比这更赏心悦目的花园派对……”“最成功的派对……”“相当成功!”
劳拉配合母亲去同客人道别,她们一起站在门廊两边,派对结束。
“结束了,结束了,谢天谢地,”谢立丹夫人说,‘’劳拉,把其余的东西收起来,我们去喝点新鲜咖啡吧!我快累死了。“”是的,派对非常成功!但是,噢,这些派对,这些派对!你们这些孩子干嘛要坚持举办派对呢?”谢立丹说。他们现在都坐在空旷的围棚里。
“吃片三明治,爹地,我做过标记的。”劳拉说。
“谢谢!”谢立丹咬了一口,三明治就不见了,他又拿了一个,我想,“你们还没听说过今天发生的事吧?”谢立丹说。
“亲爱的 ,”谢立丹夫人举起手说,“”我们知道,它几乎破坏了这场派对,劳拉坚持我们应该推迟这次派对!”
“哦,妈咪!”别取笑我了!劳拉说
“这仍然是一件可怕的事件,”谢立丹说。
“这人住在小巷下面,结过婚,留下老婆和半打孩子,他们说。”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谢立丹夫人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里茶杯。“这真的是你父亲的疏忽……”谢立丹说
突然,谢立丹夫人发现桌子上所有的蛋糕,三明治,奶油酥,所有没吃过都将被浪费。她有了个好主意。
“ 我知道了,”她说,“让我们拿一个篮子,装上这些未吃完的东西,送给那些可怜的人吧。无论如何 这也算是对孩子们的一个最好的交代吧!难道你不同意?”她确信有邻居要来……。“重要的是把一切都准备好!”她突然站起来说,“劳拉,去给我把楼梯间橱柜里的篮子拿出来!”
“ 但是,妈咪,你真的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吗?”劳拉说。
十分好奇的是,劳拉似乎与众不同说,“派对上的残羹剩肴,那个可怜的女人真的会喜欢吗?”
“当然喜欢!你今天怎么啦?一、两小时前你还坚持我们要有同情心,现在又……”谢立丹夫人说。
哦,好,劳拉向篮子跑去,篮子装满后,她母亲把它聚集起来,说,
“孩子,你自己送去吧!就像你一样‘质疑’下去吧”接着又说,“等等,把马蹄莲也带上,那个阶层的人对马蹄莲情有独钟。”
“妈咪,花茎会弄脏劳拉花边裙子的,”荷西提醒说。
所以他们正好,“只有一个篮子,劳拉!”谢立丹夫人跟着劳拉走出围棚后说,不要做任何解释——“
“ 什么?妈咪”劳拉问道。
没什么,最好别把这种观点带给孩子。“没什么事!走吧!”
“到了,放下东西就直接离开,什么都不要做,直接离开。“
当劳拉关上花园大门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一只大狗像幽灵一样跟着。路面上发出白色的光,山谷底下的小平房隐藏在阴影中。傍晚,路上相当寂静。此时,她正走下小山到马车夫躺着地方去,而她无法知道他躺在哪儿,为什么?劳拉停住脚步,心底某处浮现出接吻的伙伴,喧哗的朋友,叮叮当当汤匙声,开心的嬉笑声甚至混杂着压碎青草的气味。劳拉胸中充斥着这幅画面,她抬头瞟一眼灰暗的天空,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是的,那是一场最成功的派对。
穿过大路来到了小巷入口。巷子里烟雾弥漫,浑浊黑暗。披着披肩,戴着男人粗呢帽子的女人们匆匆而过。流浪汉在栅栏上宿睡未醒;孩子们在门前玩耍。从那些简陋的小屋里传出低沉的嗡嗡声。有些平房有一点亮光,人影、蟹足般在窗户间摇曳。劳拉低头,匆匆往前赶。现在,她真希望自己穿的是外套。她的连衣裙太亮了!还有那顶带有天鹅绒饰带的大帽子——要是另外一顶帽子多好呀!人们都在瞧着她吗?一定是。来这儿就是一个错误,她一直都知道这是一个错误。她现在甚至想回去了?
不,太迟了。就是这间房子。一定是。一群黑发缠结在一起的人站在外面。门很旧,一个老媪夹着一根拐杖坐在沙发上,四处观看。她把脚搁在一张报纸上。当劳拉靠近时,声音停止了,人们散开。仿佛在等她,似乎早已知道她正在朝这儿走来。
劳拉非常紧张,她把天鹅绒丝带甩在肩上,向一个站在旁边的女人问道,“这儿是斯科特家吗?”这个妇人怪怪地说,“是的,小姐。”
哦,快离开这儿!她竟然说,“帮帮我,上帝!”当她走进这条极窄的小巷敲门时,想到应该赶快躲开那些注视的眼睛,或者采用什么东西遮住也行,即使用一件那些女人们的披肩。劳拉决定,我放篮子就走,甚至不用等他们腾空篮子。
接下来,门开了,一个身着黑衣服的小妇人出现在夜幕中。
劳拉说,“你是斯科特夫人吗?她惊悚于这个妇人的回答。“请进,小姐”。她被关在过道里。
“不,”劳拉说,“我不进去了,我只是把这个篮子放在这儿,妈咪送的—”
在阴暗的过道里,这个小妇人似乎并没听清楚劳拉说的话,继续说,“请这边走,小姐!“她用讨好的声音说,劳拉跟着她。
她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又小、又矮、又可怜的厨房里,一盏满是灰尘的灯亮着。火炉前坐着一个妇人,
“ 艾米,”把劳拉引进来的那个小妇人说“艾米,是位年轻小姐?”
那个人转过脸来故意说,“我是艾米的妹妹,小姐,你会原谅她,对吧?”
“当然。”劳拉说,“我不会打扰她, 我只是想把这东西留下—”
此时,火炉旁那个妇女把脸了转回来,她的脸部肿胀,眼睛红肿,嘴唇胀肿,看起来十分吓人。她似乎不明白劳拉为什么要来这儿?什么意思?这个陌生人干吗拿个篮子站在厨房?篮子里有什么?这个妇人的脸再一次皱起来。
“ 好的,亲爱的,”那人说到,“我理解年轻的小姐。”
她又接着说,“我确信你会原宽恕她的,小姐。”她的一张脸也肿胀,充满疲惫讨好的笑。
劳拉只想出去,只想离开。她回到过道。门开着,她径直走进卧室,那个死了的马车夫躺着那儿。
“你愿意瞧瞧他,对吗?艾米的妹妹说。她绕过劳拉到了躺着那个男人床边说,”别怕!小姐——”她的声音愉悦而狡诈,她怜爱地拉开床单—“”那马车夫的脸像一幅画,没有任何表情,来吧,小姐!”。
劳拉来到床边。
一个躺在那儿熟睡的年轻人——睡得那么深沉,那么酣畅,以至于他离她们俩都很远,很远。哦,十分遥远,十分宁静!他一直在做梦且永远不会醒来。他的头埋在忱头上,他的眼睛紧闭,紧闭的眼皮下什么也看不见。
他被迫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花园派对、花边连衣裙、装满食品的篮子,对他来说有关系吗?他离那些事情太遥远了。他很棒,很漂亮。当他们笑的时候,当乐队演奏时候,奇迹来到这条小巷。快乐、幸福,一切都在快乐、幸福中,那张熟睡的脸说,这正是它应该听到的,我满足了。
尽管如此 你仍然要哭,劳拉不对他说点什么,是走不出那间屋子的。劳拉孩子般的啜泣起来。
“请原谅我的帽子。”劳拉说。
这次,劳拉没有等艾米的妹妹,而是找到路,沿着小径,经过那些悲惨人们。在小巷拐角处,劳拉遇见了劳里。
劳里走出拐角处问,“是你吗?劳拉?”
“是的。”劳拉回答。
“妈咪非常着急,没事吧?”
“没事!哦,劳里”她拉着劳里的胳膊,用力挤压了一下。”我说,你不要哭,好吗?” 劳拉哥哥央求到。
劳拉摇着自己的头,她是。
劳里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温柔的、充满爱意的声音说,“别哭!事情有点可怕吧?”
“不,”劳拉啜泣着说,“太不平凡了。但是,劳里——”
她停下来,看着她哥哥说,“生活不是这样,”她结结巴巴地说,生活不是这样—但,她无法解释什么是生活。不管怎样,劳里明白了!
“不是吗,亲爱的?"劳里说。
2021-10-12
注:原文来自《GREAT SHORT STORIES》短篇小说 集。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是二十世纪英国著名的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