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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花(组诗)
爱的八行
通向你的美丽
通向伟大而神秘的整体
若不是痛苦将你显现
蓝色的天空就不会燃起绿色的烈焰
终为美而狂奔的你
终将信仰化为钻石
伟大而神秘的蔚蓝
终将爱化为永恒的明镜
2012-7-2午后
母亲
我是你留在世间最美的果实
而我留给世界的将是什么
当所有的雨落下——
所有的鸟儿失去翅膀
所有的眼神不再坚定
所有的石头开始速朽
所有的心分裂成不能聚合的云朵
该怎么办——
我是否还有力量
汇聚成一颗独立的星球
像童年把你完整的握在手心
像那颗永不坠落的星星
像每一个孩子数过的
那颗最美、最亮的
把你数成——
不曾丢失的眼睛
2012-12-16夜
雨水
雨水。持续的雨水
天堂滚落的珠泪
生命的明镜
我爱上一个
雨水。滋润万物的雨水
九层空云之外主的恩典
我只爱一滴
亲吻着石头
我只爱一滴。像爱的秘密
爱她的命运。不使她枯萎
爱她的耐力和纯洁
坚定和忠贞
雨水。流动的心
我只爱一颗
爱她洞穿黑暗的澄明
与石头永世不变的相依
2012-7-30晨
父亲的前额
不是用来描绘他
褶皱平静的前额
我想留下——
坚硬巨石旋转飓风的中心
那带血的赤裸的胸膛矗立的拳头
请允许我住进你的前额
苍老平静的前额
我想留下——
那承载岁月的沟壑
命运洪流冲刷的江河
安详平静的前额
苦难的时光编织着生活的火焰
沉默不朽的前额
2009-1-1夜
手指
手指。一个肿胀的手指
疼痛倾诉着
手指。颤抖的手指
我抚摸过
一个痛苦的躯体
却不能
代替承受
一个肿胀的手指
无法弯曲
它仿佛指着
一个腐烂的世界
无法喊疼
2012-6-23晨
野黄花
去糜地的路上
几朵黄花独自在山坡上开着
它们紧促地围成一团
像一个姑娘举向天空的小伞
秋风荡向整个山谷
一种无法言说的毁灭
向更深处蔓延
我看着那几朵黄花
那几朵野性的开放
整个山野似乎再没别的生命
至少没有如此冥顽的鲜活
我专注于她——
好像我的心就是那朵野黄花
她开放在主的土地上
命运夺不走她
2012-9-19夜
诗人
不同于实物的
结构与组合
镜子或一束光
隐秘的意象
即使黎明沉睡了
天使依旧高举着星光
2011.3.6.夜
诗歌
睡去的是窗外的时辰
醒着的是想象的玫瑰
是八月。是傍晚
是一个梦还是一个醒
多么静默的时刻。望出去
窗口闪烁一个世界的风声
露珠和花朵。树叶上升起月亮
升起第三只眼睛里闪烁的存在
2012-8-14草
九月十五山城雾中的清晨
没有城市。没有天空
柔和的秋雾笼罩了四野
没有山峰。没有河流
没有距离——
白色的小露珠围拢在我的世界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
没有光明。没有黑暗
大地安静极了
我一个人行走
没有风。主在言语
让我享受幸福的极致
我却找不到一个人影
2010-9-15晨
情书
两个人若不了解彼此灵魂的芬芳
怎能享用肉体的甜蜜
又怎能使爱情开出永恒的花朵
过了这一生——
我知道即使我还爱你
但你是否还能听到我呼唤你的声音
2011-3-26夜
世界
进入你。深刻而纯粹
怀抱你。赤裸平静的玉体
我陷入你的缠绕——
雾缠绕我。风缠绕我。雨缠绕我
宛若爱裹紧了灵魂的肉体
宛若炽烈的红唇吮吸着我的精髓
宛若极地的冰雪激荡在心的空谷
余音绵绵：震颤而惊魂
进入你。你却看不到我的贪婪
只有我唇间爱的花蜜在震颤
只有我心谷爱的火焰在流淌
山石裹住我的气质
山树裹住我的品格
山花裹住我的情感
我如何填补你饥饿的深渊
为了你我已将我的全部奉献
2010-9-18.夜
纵深
静下来。静下来的存在
一个明亮的死。一个生
痛苦瞬间过去伴随诞生
长时停留的寂静和虚空
进入眼睛的已看不到色彩
钻入耳朵的已听不到声音
刺入心灵的已感觉不到疼痛
唯有沉默漂浮在一个死的中心
永不被忘却的。回忆
温暖的一个爱的鹅卵石
像梦与梦醒的眼睛
捕获着一个个无声的幻灭
2012年8月夜
爱伊河
晚风拂过安静的湖面
上面的水卷起涟漪
而下面的水——
保持着原来的寂静
白鸟在高处飞翔
一个回音
打破沉寂
滋润着我的肺腑
一片霞光落在水上
那定是时间的翅膀
一个中心——
脚步永远不能抵达
2014-9-16黄昏
月亮
一滴奔跑的蓝色情泪
碧布丽丝眼角的
没有坠毁的
翻越过世界黑色脊梁的
挂在吕凯雅橡树上的
水晶钻！
哦！美丽的碧布丽丝
勇敢的碧布丽丝
热情的碧布丽丝
我需要集中多大的意志
来阅读你的爱情传说
来完成对你的想象
你的眼泪可曾真的化为一眼清泉
在考努斯城的山野流淌
在哥哥的胸膛里燃烧
哦！亲爱的碧布丽丝
今夜我就是你的考努斯
我为你流泪
彻夜不眠
我看见考努斯的眼泪化为一眼清泉
在追赶灵魂的月亮
2010 -12-16夜
碧布丽丝（Byblis）：希腊神话传说中弥勒托斯之女，她爱上了哥哥考努斯。后者因此逃往小亚细亚的Caria，临近吕凯雅古国之处，建立了考努斯城。碧布丽丝一直追到吕凯雅，筋疲力尽，最后在橡树上吊死，她的眼泪化成了碧布丽丝泉。
怎样的一颗心
怎样的一颗心不再因为爱情而破碎
怎样的一颗心不再因为破碎而绝望
怎样的一颗心不再因为绝望而轻生
怎样的一颗心
今夜睡在我的怀里
在我静躺的温床疗伤
怎样的一颗心
不再为生活所累
不再为负心所伤
怎样的一颗心
像钻石一样发光
却从未有人像爱钻石一样
珍爱过她的光芒
怎样的一颗心
不再为活着
也不再为死去
只为观赏太阳和月亮
在时空中交换着光的翅膀
2015-1-13夜
十二月的信
很难描绘的时刻
只有影子在被窝
蜷缩的轮回
十二月。北方之夜
一片雪白冻结着我的眼泪
我立刻就会摘到自己
灵魂在狂奔。炽烈的狂奔
滚烫的珍珠落入谷中
黑夜之马踩踏着我灵魂的疆域
不知我是在死去还是活着
无法澄清你的闯入带给我的现实
一封信不能完美她的温度
如同我不能抵达
亲吻、拥抱
抚摸内心的真理
我醒着——
却要佯装熟睡
如同不能填充的沃土
等待升起的丛林
无边的蔚蓝
阳光和花香以及鸟儿的明镜
2011-12-9夜
回想一次谈话
感受来自遥远
仿佛面对面
来自十二月
来自特有的声音
你温暖的口吻
我词不达意的口齿
以及内心的震颤
我们彼此独立。彼此构成
同心的花园。交谈
彼此的生活和理想
仿佛春天——
花香久久不曾散去
我想象着这个冬天
却不能和你手牵手
你问及我的家乡和信仰
我微笑着不愿回忆
直到梦着你
走进温馨的睡眠
2011-12-14夜
梦的十二行
生活并非想象的那么糟糕
其实真正糟糕的事情是
一个人一生也未遇到过一个美丽的人
于是我做梦。在梦中得到渴望的一切
得到那个深爱我的美人
为她打开灵魂的窗户
让阳光洒满爱的荒原
还没有人像她那样爱我
正如我爱她一样爱着这转瞬即逝的毁灭
梦让我迷醉。梦就是我的生活
我用梦的花朵为爱情建造天堂
为了使她得到他梦想的完美和永恒
2012-6-26夜
永恒
用怎样的话语说给你听
我的心里话——
你会用怎样的心思聆听
又会用怎样的笔记录
这心的独白
我的眼睛想着你
该怎样告诉你
那里面熟睡的星辰
和飞翔的彩蝶
那微笑的蓝宝石
可是你留在我心底的诗句
阳光吻着我的手指
吻着我沉思的草地
蓝天之外可是我梦想的地方
那里可有天使等待骏马的蹄音
2013-4-26下午
冬日的沉思
寒冷击打着灵魂的众金属
无法化解的痛苦的重量
压向无法触及的真相
夜：黑暗之花
盛开在忧郁的眼睛里
更多重要的时刻
是沉默诉说着哀伤
绝望放弃着眼泪
该怎样诉说
岩石的沉寂
激情无声里睡去
宛若雪花不再到来
还能爱什么——
被爱拯救还是将爱放逐
这无声的幻灭
世界的脸孔
2011-12-22夜
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孤独。不能放弃对这寂静黄昏
的幻想。甚至歌唱我都给予她无声的嘴唇
甚至那亲吻、那拥抱，那霞光泛起的波浪
我给予她的都是另一个自己
一俱没有污染过的躯体——
我就这样荒废着。荒废着多出的时间
在另一个极限里丧失了片刻的忧虑
一切美好了起来。我的心湿润着
一切显得宁静而富有。我的眼睛纯净
如同婴孩：在无限的宇宙之中行走
2010-9-16黄昏
室内的宇宙
城市像一列火车
穿梭在巨大的耳朵里
直至深夜——
隧道也未能回归它的安宁
静悄悄的出租屋里
莫扎特在独奏
唯有天使聆听着
夜的曲调——
在荡漾的海滩
收集月光和记忆的海浪
我饮下一些孤独和死亡
饮下黑暗的时辰
解散词语的军队
关上地狱的门
走向一个失败者的睡眠
我看见光明的雨露
洒满受伤的人间
2012-12-28夜
诗人的房间
一个人有多少美好时光
能安放在静默的宇宙
任它自由衰老
而不被现实摧毁
在一位诗人的房间里
记忆刻画下孤独者的素描
在他深情的眼睛里
阅读一个惨遭破损的世界
并将它塑造完美
感觉美妙至极——
整个夜晚沐浴在神圣的自我之中
感觉梵高的星空在头顶燃烧
感觉一个诗人的房间
就是世界的中心——
开满向日葵金黄的光晕
2012-10-28夜
隐世者
他醒着——
通过冰冷的墙壁
聆听着黑夜
他人的生活
以及无限扩大着的苍宇
他，一个生活的失败者
一个完美的理想主义者
一个不能苟同世界的孤独者
我看着——
他像夜空一样高贵的额头
看着他炽烈的胸膛
把一个巨大的死亡
包裹得那样悄无声息
我看着——
他受苦受难的死
却不能救他
2012-9-11夜
追忆
一念穿越生死
一念穿过地狱
天堂的王冠
我并不留恋
我只为与你相见
再看一眼你的笑颜
就如我们初次会面
2014-12-8夜
梦
你微笑着
在另一个海岸
洁白如同一朵雪花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当我们彼此看见对方
我们的灵魂
就像两枚花瓣融化
成一条河流
那一时刻我相信
我们就是天使
即使我们没有翅膀
但我们早已穿越
黑暗的沟渠
2017.4.22晨
黄昏
该如何诉说
我心所想
你会不会是那个
最后聆听的人
落日不再是一个恐惧
即使末日来临——
我只是略感悲伤
当最后的一抹晚霞倒映湖中
不知该如何向你描绘
最初的风景和心灵的渴望
那些爱过我的人去了哪里
那些我爱的人又在哪里
该追随谁的脚步
将爱安放在谁的心里
当最后的晚风刮尽人世的苍凉
谁将是那个最后哭泣的人
将我从坟墓里取出
抱在怀里——
2012-5-25黄昏
玫瑰
花蕾将我引向你的眼睛
花心将我引向你的心灵
花香将我引向你的声音
那奥妙的美是你
那美的奇迹亦是你
在一个浩瀚的苍宇
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你
我的耳朵听到的是你
我的心亲近的亦是你
宛若万物的身上
闪烁的都是你的影子
而静默全是爱的言语
2017.2.4夜
美的八行
风中的田野
滚动着绿色的波浪
蔚蓝的天空
绽放着洁白的花朵
看到你美丽的眼睛
仿佛它能使我的眼睛返老还童
看着你纯净的微笑
觉得我永远不会衰老
2013-6-16黄昏
世界的风声、露珠和花朵（诗评）
——读达武旦的诗
芮虎
当我读到达武旦的诗歌时，心灵感到震撼：在这样一个荒芜贫困的世界，还存活这样一位生活在诗歌世界的青年人，堪称稀奇。
达武旦的诗歌质地朴素，灵思飞扬，确实是造物的不朽之作。
达武旦的神来之诗源自里尔克
正如达武旦在诗中对诗歌的诠释为：
“睡去的是窗外的时辰
醒着的是想象的玫瑰”——《诗歌》
他对诗人的定义是“高举着星光的天使”， 而这星光是卖火柴的女孩头上的星光，是灰姑娘头上的星光，是大西北贫瘠高原上的星光。 “生命有着太多的神秘和不可言说”（达武旦），这是绝对的。否则，我怎么会与这位远在宁夏的青年教师心心相印呢？
在网上，由于我翻译的里尔克的《秋日》，我们认识了。达武旦在我面前自称石头，我也挺喜欢这个昵称。开玩笑地给他写了几句：
“如果这世上有一块石头
坚硬不屈
掷地有声
那就是你。”
其实，我喜欢达武旦的诗，更多的是一种对世界认识，捕捉彼岸的默契。以下是我们网聊的记录：
芮：对德国人来说，里尔克也不是容易理解的。
达武旦：石头懂里尔克。觉得温暖，就是理解他是我学习的真正开始。
芮：石头懂的是翻译过去的里尔克。
达武旦：不是翻译的，是我梦见的。
我梦里都能抵达他的墓地。我的屋子总有他的气息。
他睡床上，我睡地下，我阅读他，宛若他的目光。
在阅读的世界，我很少喜欢人。
是他太喜欢我。总是抓住我不放，他太孤独了。所以我愿意陪他。
芮：除了里尔克，你特别喜欢的诗人是谁？
达武旦：策兰。
芮：让你走上诗歌的契机是什么？
达武旦：绝望。
爱浸透了达武旦的诗
其实，即使绝望，诗人却依然坚守着爱。在达武旦的诗里饱含着对父母的深情。达武旦对笔者说过，他最遗憾的是没有为父母修一座房子。我说，你的诗歌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孝敬。
对父亲，诗人写道：
请允许我住进你的前额
褶皱平静的前额
——《父亲的前额》
希望像父亲那样，无论是父亲如何不理解自己，如何贫穷狭窄，但是，在儿子眼里，父亲总是那样威严那么高贵。
对于母亲，诗人写道：
我是你留在世间最美的果实
而我留给世界的将是什么
当所有的雨落下
所有的鸟儿失去翅膀
所有的眼神不再坚定
所有的石头开始速朽
所有的心分裂成不能聚合的云朵
该怎么办
我是否还有力量
汇聚成一颗独立的星球
像童年把你完整的握在手心
像那颗永不坠落的星星
像每一个孩子数过的
那颗最美、最亮的
把你数成
不曾丢失的眼睛
——《母亲》
这种对母亲的全心全意的爱，乃至母亲就是自己的宇宙的爱，是尘世上所有儿女都应该理解的。然而，却不是所有儿女都愿意像诗人那样具有为母亲去牺牲自己的精神。
对父母亲人延伸而来的对人的关爱，也是达武旦诗歌的一个主题。他认为：“诗人应该属于天使和造物，而不属于人类。而让我困惑的是他却将全部的爱奉献给了人类而并非爱他的主。”（《我的诗歌阅读与写作》）
笔者最喜欢的达武旦的一首诗是：
野黄花
去糜地的路上
几朵黄花独自在山坡上开着
它们紧促地围成一团
像一个姑娘举向天空的小伞
秋风荡向整个山谷
一种无法言说的毁灭
向更深处蔓延
我看着那几朵黄花
那几朵野性的开放
整个山野似乎再没别的生命
至少没有如此冥顽的鲜活
我专注于她
好像我的心就是那朵野黄花
她开放在主的土地上
命运夺不走她
当我第一次阅读这首诗的时候，心灵就受到冲击。为何几朵在西北山地上的野黄花如此富有魅力？笔者曾经去过世界上许许多多的山林、海洋和花园，从凡尔赛宫到波茨坦，从中央公园到颐和园。从加利利山到西奈半岛，奇花异草，自然珍奇，人类文化结晶，美不胜收。然而，西北荒原上的这几朵不起眼的野黄花却在我的心里久久不能抹去。读这首短短而朴素的诗行，笔者甚至欲泪不能。这是何等奇妙的阅读体验呀！
所以，如果今天还有朋友愿意读诗的话，我首先推荐的是这一首。当然，达武旦其它不少诗歌都值得一读，在这里就不一一枚举了。
（2014年7月24日于德国哥平根）
芮虎：德籍华人学者、作家、翻译家，现居德国斯图加特和中国成都。主要译著：《策兰诗文选》、《带你游柏林》、《带你游海德堡》、《心的岁月——策兰巴赫曼书信集》（与王家新合作），《德国当代小说选》，《人的智识——施泰纳教育经典文集之一》，《巴赫曼诗选》等。
达武旦：本名马璟瑞，回族。1986年出生于宁夏西海固一个叫老虎沟的小山村。现就职于西吉县职业中学。作品见于《朔方》、《黄河文学》、《葫芦河》、《欧华导报》等。有作品被译介为英、德等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