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恼的岁月
耿志平(甘肃)

二月二龙抬头,看着大街上卖棒槌的大妈们,我才意识到到农历二月二了。那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棒槌,还有桃木刀,柳木剑都被红红绿绿的穗子衬托着,格外的漂亮。她们卖的大多数都是机器修的,总感觉缺少点什么。那些年幼的孩子们都缠着妈妈要买棒槌,即使他们不要,妈妈们也会挑一两个买回去,说是辟邪,戴了桃木棒槌和刀剑,不会被邪祟入侵,孩子平安,家宅才安宁。
按照陇东当地的习俗,这一天要吃炒黄豆,吃搅团,男人要理发,因为民间流传正月理发死舅舅,腊月理过的头发也都长长了,就盼着这一天理发,龙抬头。每家理发店都排起了长龙,这一天老板从早忙到晚,累得半死,但可以赚好多钱。
我从小不爱吃搅团,对这天吃啥并不在意,不过,对自己修棒槌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如在昨天。
那是九六年,前一天我婆婆就在对面沟边折了几枝桃树枝条,早上吃过饭,我坐在婆婆的热炕上,剥去桃树枝的外皮,拿一把小刀开始修棒槌,看起来很简单的事,但我终究还是眼高手低,稍微一用力就断了,只能重新来。婆婆则拿切菜用的家刀,她是左撇子,以前是裁缝,她几下就弄好一个了,我心急火燎地半天才修好,还很毛糙,没有卖的光滑细腻圆润,我费好久的工夫才修了两对,婆婆修了三对,她用彩色的丝线做了穗子,给每个孙子孙女外孙子一对。

当我还给自己修棒槌的时候,院子里进来一个女人,我婆婆叫她六嫂,六妈我结婚时来过,我没有记住,六妈满脸愁容,说六爸住院了,医院太冷了,想要些煤,那时候县医院还是平房,没有暖气,取暖是每个病人家里自己解决。我和婆婆赶紧放下手里的棒槌,拿袋子装了半袋子中块,我用自行车驮着跟随六妈去医院,前几天下过的雪冻的硬邦邦的,不好走,街道上的人不太多,我们好不容易才到医院。只见六爸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眼睛似睁非睁,时不时呻吟起来,看得出他很疼很痛苦,据说得了癌症,具体是胃癌还是肝癌我记不准了。
我那时年轻,看着害怕,没有久留就回来了,推车的手冻的通红,脸上像刀割一样,那一年的二月咋那么冷呢?
以后几天,我还给他们送了几顿饭,那时没有电话,没有公交,过了几天等我们再去时,六爸已经出院了,回去不多几天就去世了,他六十多岁,六妈五十几岁。他是我六妈改嫁过来的第二个男人,没有陪她到老。
因为这件事,那年的二月二我记得特别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忘记。六妈从那时起伤痛一次次袭来,命运一次次把她打倒。没想到六妈悲苦的命运我总是亲历者,这还得从一次交通事故说起。
六爸去世几年后,六妈和六爸生的儿子,就是我老公的堂弟,有天下雨,他从老家上来买鞋,鞋买好后他坐那种敞篷车回家,车厢上用彩条布搭了简易的帐篷,走到烈士公园那里的时候,兄弟想起了把雨伞忘在鞋店了,他让司机停车,司机可能没听到,他仗着自己年轻,车又不高,就往下跳,谁知道下雨路滑,没站稳,头挨了地,摔了一摊血,把车上的其他人吓坏了,赶紧让师傅停了车,等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当天夜里我老公在医院陪护,六妈住在我家,早上我陪六妈到那个病房时床上没有了病人,我知道人殁了,吓得不敢说话,六妈还一个劲地问同房的病人。当她知道儿子死了,早上七点多已经放到太平间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哭喊,哭喊响撤那一排病房,其他病房的人都出来窥探,她眼睛里全是不舍和悲痛。她整个人就像没有骨头了一样,东倒西歪,我怕她摔倒就拉着她的胳膊,跟着她流泪。她那个小儿子才22岁,还没有结婚。
世上的事就那么凑巧,司机恰好是我婆婆的娘家侄子,是我老公的表哥,两边都是侄子,很多的人就来我家商量事情,下午我在外面压了好多面条,婆婆煎汤,双方有几十个人,院子里,房间里都是人,吵吵闹闹。下午也没商量出结果,晚上继续商量,我只好在姐姐家睡。第二天我回来时房间里很浓重的烟味,连衣服都是烟味,而我最怕那种味道。
双方商量了好久无果,六妈还去表哥家住了几天,最后经公,司机给出八千元埋葬费,好像还拘役了一段时间。那一阵子我婆婆向她娘家侄子说话,和六妈还闹得不愉快,人都离自己家里人近,但我认为,一向开明大肚讲理的婆婆,在这件事情上做的不对。不管怎么说,人家年纪轻轻的娃死了,司机就是出了钱,人又好好的。儿子的突然离去给六妈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病了好长时间,精神萎靡不振,同宗族的人轮流照顾她,都觉着我那个兄弟做事鲁莽,为一把伞搭上了性命,不值得。都说可惜了那么一个聪明的孩子。
六爸有一个儿子,那时家里太穷,娶不起媳妇,还是我爷爷给帮忙娶的,我那个嫂子大高个,脑子不太好使,说话颠三倒四的,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每次老家过红白喜事,她只知道烧火,后来得了脑瘤死了。人都说她虽然傻但可以照顾家,她没了家里就剩两个光棒子了,那时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前六妈生的儿子很懒,做活懒洋洋的,整天提不起精神,光知道串门,说话用鼻子哼,让人很不舒服,和这个六妈关系也不好。七八年前,骑摩托赶集出了车祸,与他对碰的那个骑摩托人家里一穷二白,一分钱也没有,没办法,我老公就开车拉着弟兄们去宁县交警队,多次上访,最后民政局给了八千块钱,把人埋了,此事不了了之。人都说你死都不知道找个有钱的主,都不能给儿子留点钱。也有人说穷的要死,不好好待着,跟了个啥集?骑摩托都不慢点,把命都丢了……
从那以后六妈越发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一脸的沧桑。悲伤的事一件件接踵而来,后来她那个大孙女,脑子也不太灵光,也得了病死了,还很年轻。死之前来过我家,和老公去残联办残疾证,说是村里给低保,那人耳朵有问题。她妹妹婆家特别穷,每次说起,老家人都觉着可怜。那个侄子也是个不成器人,他爸妈死了,我们觉着可怜,叫来我家干活,管吃管住,他有一米八高,干活挺有力气,不过很懒,全靠人指。他回去后说找了个媳妇,没钱结婚,我和老公给送了一千五百元,谁知道他说谎,根本没那回事,老家人也被他骗了,不过我们念他可怜也不计较,就当扶贫了。后来他的行为大大超出了意外,竟然偷了一个和他最亲的叔父摩托车,案子破了,摩托得以归还。他又出门打工,结果又偷东西,被判了四年刑,刑满释放他把家里父母给留的粮食全卖了,整天在别人家混吃混喝,人都极其厌恶,听说这两年又进了局子,还有人说进去省的出来害人。
多年后,六妈招了个老汉,听说还不错,近两年也死了,一家人就剩六妈一个风烛残年地生活着,每次回老家见到她,我都不忍心多待,她总是让我想起这一切悲哀,眼见着一个家就这么倒了,散了。就算再穷,只要人在还有希望,可是一个个都死了……

六妈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命苦的人,为啥一切坏事坏运气都会被她摊上,真是命运不公。
写完她们的故事,我心情压抑,我也得去买几个棒槌,辟辟邪,保佑一切平安,顺遂。

作者简介:耿志平,七零后,原籍甘肃镇原人,定居黄河象故乡合水,爱好读书写作,有文章在《九天文学》杂志和公众平台发表,都市头条实力作者,数十篇作品被都市红榜和热点精华推荐收录。写作出道不到半年,以文章朴实多彩受到读者关注,成为庆阳网红作者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