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邂逅
一一抄录于1986年1月18日的笔记
作者:王银灿
一、
我去县政府四楼名报参加《汉语言文学》自学考试,很随便,先前的二位走了后,我倾尽口袋内的钱付了二十三元的报名费,报名即完毕。此时我瞥了一下对面的她,穿着紫红色的尼制长大衣,脸是瘦削的,一付金边眼镜片内藏着一对不乍大的眼睛,我看到她也在注意我,但全然记不起有否与她打过照面。或许是刚调来的此地帮助工作的吧?或许在我报出了今年已36岁引起她奇怪的目视,或许是我的答话有点心不在焉,使她产生看一下之
意…。我记得吕亚萍
说近日辅导课上得很细,瞩我去听一听教育局教研室张岳明的课,还谈到其他听课人在打听我为啥不去…?该不是为了这些使这个女子产生了想看一眼我的心理?当我接触到她的目光时,我满不在乎地转过身来,向吕老师告别,走出了门外。
走至楼梯口,她后面撵了上来,几步走到我面前,问我你是否叫王银灿王老师,我在她提问下,有点转不过神来,作答,我是。她接过话荏,又张嘴说:“他有一张条子在你处?"我猛然省悟过来,这不是她吗杨姓女孩。我再次注意到她的脸面,那白皙的不甚丰满的脸上跳跃着一对捉摸不停的眼睛,单眼皮,眉毛似柳叶色的,很黑,高高的鼻梁上托着金丝镜,让人觉得她很有才华,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的头发是烫过的,油脂并不多,约有个把月了吧?她的身材适中,约为1、63米。双手插在衣袋上,说话吞吞吐吐,有些别扭和不自然。该不是她匆忙地出来,未作什么思想准备,又该是我的拘束和腼腆,引起她的尴尬的神色,以至于难以启齿吧?我确实感到有点突然,有些惊慌失措,更有点语无论处,记得第一句话是:“那是…,什么时候下来的?"她答之。我再问:“好几天了?"“那什么时候上去?”她答:“明天。”她问我:“他讲有过有东西交给你,
请不要交给我了。"我答:“在家里呢,本来我想上来的,那天我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他们说你不在,回家了。"她猛然接荏:“没有呀,我每天在上班,你搞错了,我们这里有三个莜萍。"我问:“那打来的电话不是你接的。"她答:“我什么时候接过你的电话,不是我接的。"我问:“那托的缝纫机有吗?"她答:“有的,是飞人,它与上海其它产品一样,质地很好,不过我先前与他断绝关系时讲过,凡属于他朋友,不论是谁,我不想与他往来。他这个人坏透了。"我答:“也难怪你,你为他受了那么多罪。"她说:“嗯,别提了,我在他身上化下钱约有一千五百多元呢。但这个人不与我讲清情况就毅然甩掉了我。说句实在话,若说明了我也不会记仇的。"我答:“是这样,他这个人也不可捉摸哪。我只能知晓一二,一时也讲不清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子。他在逆境中是你给了他生活下去的勇气,在经济上资助他度过了难关。"她接荏说:“我还听别人说,说他陪我去打胎,我实在气愤。你讲,我什么事都可以愿谅,但我决不愿谅这些。"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她伸出手去摸了下镜片,并且再伸出手捉住镜架,揉了下眼睛。
我觉得她快要淌下泪水了。
眼睛是湿润的,话也有些胆怯。
她转过身来,来回踱了几步,步子很小,只不过转了个身。
我看到她那弱不惊风的身子,她无论如何挡得住这些打击。我也寻思过她竟会有那么的胆识来直视社会,给她带来那么多的不幸,她究竟裹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哪?她先前说的话与现实是否一致呢?她对我是否也有介意呢?我真有点猜不透…。
眼前的一幕又向我缓慢地展开……。
二、
放假了。人们在欢庆国庆佳节。但在这一天,他急切地从杭州返回家里。在车上,他感觉到十分疲惫不堪。他啊,真不愿意有这个样子打发日子,东跑西转地跑业务,干这项工作本来就不是料子的他,竟然强硬地允任了,有什么办法呢?人生下来要吃饭,长大要挣钱拿工资,总得寻个活儿吧?至于合适不合适,那是次要的,只好如此如此了。使他真正担心的是二天前的下午,也就是出差的那天,她下来了,来向他问候还带作交涉,他由于急于上车,没有让她多逗一会,就赶车去了。
他深深地知道,他与她的分道扬镳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确实有些耐不住了。可是,他始终认为她是一个极为贤慧的女人,理想的老婆、爱人,她对人的同情,对人的诚实,对人的纯洁、坦率,对人的豁达大度,对任何事情的逆来忍受,对任何困难的委曲求全,对世事的冷眼,对金钱的淡漠,对一个人的理解程度,以至于生活嗜好,即便是违法行为,她都能宽恕,从不计较和责备。在他看来,她的心地善良,她的慈母心肠,在世界上是很难寻着的,她的独特的创举使他不但过不容易去,而且将来永远感激不尽。他深切地记得,他的衣服破了,她给他购来新的,他生活发生了困难,她伸出手来给予经济上的大力支持,他入夏有衫衣,入秋有西装,入冬有大衣,他的棉被破了,她购来二条新的,他的床单,沙发布套,所打的家俱的钱,及到外地游山玩水观光钱,还有购买的书藉,每日里支出的几盒子香烟及茶叶之类,都是从她那个金库里提取出来的。他不张口,不伸手,钱就永远象流水似地流到他的手中。命运之神把他(她)俩紧紧地梱在一起,他们的心摒出了炽热的、心和心撞击的火花,他们山誓海盟,忘乎所以了。但是,不管怎样,他们仍然还出现了些裂缝和别扭了。
三、
那天晚上约七点了,他穿着挺刮的西装来到我家里,我叫他坐坐,他不坐,站着哈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他有些不太正常,但我并未往心里去,想必是喝了点酒吧?随他去,我心里默想着。
他再次发出了大笑声,而且笑声中夹着悲凉的基调,有些使人毛骨栗然,浑身发毛之感。我从默想中感到惊奇。
他开口说话了,他说:“我干了番大事业,我的冤家被我杀死了,我来向你话别,你把我送到公安局去吧!明天,全新昌县就会发出那个消息,震惊全县的消息。"
我当作玩笑作答:“嗨,你这家伙还能杀人,连杀鸡都不会的,别吓人了,还是谈点正经的吧。"
他还是不坐下来,在屋里踱了几步,继续仰天大笑,说:“真的,我杀死了那个人事科长,我报了仇,雪了恨,你还不信,那再过二小时就会明白了,他们正在四处寻我呢。"
我知道他对那位科长是有仇的,不单是那位科长,而且对其他几位显目的领导也有恨哪。他们无理阻止他外调,不予办理手续,迫使他连续旷工,使他发火,发怒,无病呻吟,使他生活出现了严重危机,家庭关系紧张,父母姐妹不和,对象离他而去,社会影响,个人信誉极遭,以至于许多的好友也不想与他接近,对这些,他觉得无颜面见父老乡亲,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失望和空虚,产生了厌世的念头,万念俱灰,分别作了二次自杀,但死神仍然未能夺去他的生命,他竟然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活下来不与他们作斗,他是决不迁就或就此作平息的。因此,他仍旧作些歪点子来捉弄人。
记得有那么一次,我与他在街上由新华书店转入红色路,他看到那位科长在那里吃店心,他不打招呼,叫我一道去演戏,他先前谈论自学考试事宜,猛然甩出几句威胁恐吓的话来。我呢,不会演戏,也不想演戏,故抓住了叫他先走,他走在我后面,骂骂咧咧地,口内吐出的全是脏话。我好言相劝,他依然我行我索,不收敛,不知是发神经呢,还是不正常,我回过头去一看,那位科长大人正好从我身边斜插过去,朋友的话是听清楚的了。可我依然装毫无觉察的那样子,在一直规劝他,叫他耐心点…。
他再次哈哈后,哭了,很悲伤。他说:“我只有你一个人处可告诉,别人都不能说,我对人世间一切都冷漠了。”接着他唱起了:“第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啊!…"
我真的被他弄糊涂了。小艳艳进来了,看到他那个模样,也不敢去逗他,再次到外面去玩了。爱人在老高家里白搭着,我也不想去惊动她。
他低下头,作了深深的反思,又一阵大笑,接着又讲开了:“我盯了他好几天,就是下不了手。今天晚上,我看着他从家门出来,走至公厕门口,我在门口窥视后,立即抓起一根铁棍,冲上去,将他一棍,他的身子就被沉重地甩在厕所里,死了。我赶急绕道跑到你这里,这是最后一晚上,我们将永别了。"
对他这种毫无依据的言谈,我感觉不出什么。只有一点,那是心有余悸。他讲得有头有尾,有时间地点,行为,甚至还有场面,心里如乎有点吃惊,可我的语气中还是那样地不紧不慢,不痛不痒地说:“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一个50多岁的科长,叫他来与你抵命,不合算,10个也不合算,决不会做的。你知道自己的价值吗?他啊,过不了几年就得滚蛋,而我们呢,将有多少个五年十年哪,按我的话,非要看看他们的下场,才有意义呢。"
他摇摇头,哭丧着脸,我仍旧在作着解说:“该不是这样吧,你看着他在厕所内,心内感到气愤,故捡起一块石头摔了下去,将他的屁股溅满了脏水,对吧?"
我的余音还在旋转,他再次大笑起来,且怒睁着双眼,将整个身子也抖了起来,我还从未看到过这种场面呢,条件反射,神志模糊,意识破碎,心理失控,或许,正有那些因素,我真的越来越玄,越来越发吃惊了。
他重了我那几句话好几遍,他的每次讲后即是大笑。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艳艳回家了,接着爱人也回家了,他才收敛起那一套,再次说了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向我们告别时,留下了他给她的那封信。至此,事情有些明白了,他和她之间有矛盾纠结有分弃的了…。
四、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在他的脸上,露出了许多不满的情绪。
她啊,只配作老婆,不能叫爱人。
她,太软弱了,使人提不起一点劲来。
她,太迁就人了,觉得缺点都是美的,真的不能叫人去容忍。
她,一鼓儿的金钱,好象我除了钱,就没有其它什么事情了。
她,只能给我幸福,不能给我上进,搏击的力量。
他将自己打的结慢慢地松开。这大约是八四年八、九月间,他从她处借了约二百元钱去《文学青年》在温州召开的笔会,善于言谈,西装笔挺的他,赢得了参会者尊重的眼光,此间,一个文质彬彬,不会善议多谈,见生人还有些脸红,长得胖乎乎,但很结实,有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大蒜头鼻子,厚实的小嘴上方,右额上有一小疤的王姓的她与他邂逅了。一个小县城里的“他乡遇知,"所谓的以文会友,成了无话不谈的知音。邂逅之后,原是二天的笔会,在途中他们走了三天,从而,使他的口袋底翻了过底朝天,才返回故里。他再次陷入了她与她的比较和搏斗的矛盾之中,不能自拔,以致于几多人劝阻亦不听,一意地孤行。
那是八五年七月间,我们相邀去朋友处玩,他提出的是她而不是她,我们作为朋友,该怎么办呢?还有什么可为之惋惜的吗?
五、
他迅疾地回到家,打开门,室内一片狼藉,地上,桌上,全都是尘末,碎纸屑,再看床上,三条被子不见了,写字台的二扇门留下了大大的口子,打开抽屉,里面空空,日记本,信封,信笺,那些东西都不翼而飞,连那本精心编辑的《红豆日记》也不见了…。
啊,红豆,那爱情的相思。他与她度了将近半年之久,我们相处时,他作过清点,记下了多少字,我好象记得为137页,每页近300多字,数万字的《红豆》今天无处寻觅了,这个毁灭性的打击又是一颗跳跃的、动荡不安的心哪。那个板着脸孔,不多言多语的冷血动物,他为吕姓的她,不知道倾注了多少的感情哪!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一天去寄信,为了能与她搭上几句话,多看她一眼,走出门的他,再次折返柜台购了20张邮票,该是多么珍贵的一页啊?还有他为了使她有所觉察,曾经以她为样本写了篇约4000字的小说题目为《为了忘却的纪念》向她讨教,还给她寄去热情洋溢的信,诗和诗集,为了这本《红豆日记》,他怕她人发现,通过张姓的她将它纳藏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今年七、八月间又是我帮他转递出来的。可现在倒好,全完了。
他踉跄地步出后门,后门有二个很大的破裂洞,能容进半个身子,门己大开,在门外面是好厚被燃烧过的灰尘沫,那是二条被子粉沫,茸拉着陷下去,永远难以复原了。
对于这些,他还能讲些什么呢?他坐了一晚上,不曾睡,也无法睡。
是反思,是报应,他全然不知,也不想知道,是对的,还是错……。
六、
楼梯间时有人来人往,都看着我和她,她感觉到不自在,我也有些,为此,我转换了话题:“你也是报名的?"她答:“是的。"我问:“那个课?"她答:“企业管理,要到明年考呢。”我又转话题:“那一天我电话只是想问下价格,品种,想不到你不在,后来问你,你说有了,未知现在还有否?"她答:“有的,还要拉到新昌来买呢。不过,我已经有话在先,我与他约定,再不愿见到他和他的其它朋友。"我心内徒然失重,事实证明已不容再议了。我又改了下话题:“上次托你修的表带来了,可我们没有碰过面。"她答:“这是我叫别人带的。你到我家玩去吧,机会难得。"我说:“还是到我家去吧?你家不是在回山吗?"她答:“不,在下司墙弄,现在到我家去?"我问:“明天上去?决定了?":她答:“嗯,明天。啊,有些事情,一时半回讲不清楚,的。"我说:“过去的就上它过去吧,上次出现的事我略知一、二,当时我心里感到很后怕,为你担心呢,想开点算了。"她答:“我倒没什么,我要看他的结果呢,听说,他与她又不怎么好了。"我说:“这我不晓得,还是各自保重吧。到我家吧。"她的沉默。问:“你做什么去?推自行车。
下次有机会来家玩呐。"
她的背影远去,我跨上自行车,看着她向西街踽踽独行…。
第一次邂逅就这样结朿了。
看来第一次,也最后的一次。我仿佛看到许多的邂逅和分手的情境,但这次影响最深。
七、
我骑着自行车转过一条小巷,狭路相逢,他迎面走了过来,我问他到那儿去,他说去招生办碰碰运气,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还想乘趟末班车。
我想把见到她的情况告诉他,但我觉得一切都是多余的……。
谁谁谁?谁都说不清楚,还是背靠背,分道是一种选择……。
2月11日十二时卅义分抄录于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