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讲一件我年少时一天黑夜的悲惨遭遇,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我现在想起来还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要想说清楚,就必须长篇啰嗦当时的背景:我小时候生长在一个非常困难的家庭里,从记事起就看到和别人家的生活水平差一大截子,从小就自卑感很重。那时是生产队,人们都在集体干活,挣得是工分,生产队里按工分分粮食,我家里人口多劳力少,家里11口人,爷爷身体不好,常年有病,只有我父亲一个整劳力,姑姑早早就辍学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贴补家用,我家在队里投工少,分的粮食自然就少,我家生活消费水平在村里总是最低的。
记着我在上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一次校长王老师给我们班上课,他就讲起了他小时候吃树皮吃野菜,还吃过荆籽的苦难经历,说:你们这代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生活条件比我小时候强多了,现在谁家还能说困难?说到这里,他用眼睛在学生们的头顶搜索了一遍,突然看到了我,便用手中的课本指着我说,你们班里就数小平家最困难,此话一出,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我,我羞愧的低下了头,幼小的心灵受到重重的一击,从此,我在同学们面前总感觉低人一头,自卑的心理就在我心底扎下了根。
我15岁那年我们才和爷爷奶奶叔叔分开家,我们兄妹几个数我大,三个妹妹都还小,弟弟才一岁多嗷嗷待哺。1972年我16岁要去上高中,现在想起来,真要感谢我有远见的父母亲,家里那么困难也没有让我辍学,还让我坚持读书。母亲从供销社里买回两个蓝色布兜,我们都叫它手巾兜,叫我上学时一个用来装干粮,一个装面粉,从家里拿面粉到学校食堂换成饭票才能买饭吃,一小手巾兜面粉只有五、六斤,这就是我一周的全部生活给养,我得计划着每餐只能吃二两一个玉米面饼子,一两面一碗汤,才能够坚持到放假。16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加上在学校我们经常参加田间劳动,吃不饱饭,饿的实在坚持不住,就决定每天中午吃两个饼子,这样就严重超支了,我只好给要好的同学借了二斤四两饭票,星期天回到家就给母亲说了,我说我在学校吃不饱,饿的不行,饭票用多了,还借了别人的饭票,这次返校的时候得多带二斤才行,母亲听了说,行吧。

可是我心里清楚,那时推碾子磨面是我妈最难的事,我们队里牲口少,轻易轮不到我们家用牲口推一套碾子,我们家经常晚上等别人家碾子闲下来时人推碾子磨点面,现在我到外边上学也帮不上忙了,我把我要往学校拿面的事当天大的事对家里说,可母亲家里的事太多忙的很,小点孩子的事还顾不过来呢,根本就没有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那个年代,16岁就算大人了,学校放了假,就得到生产队干活,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那个星期天我们几个同学都在南湾干农活,队长嫌我们干活时间打闹玩耍,影响干活进度,就强行给我们加派任务,干不完不许下工,不给计工分,没办法我们一直干到天大黑才完成任务。往回走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就说,今天咱们收工太晚了,回家马上吃饭,抓紧时间都到桥头集合,不见不散。我急忙赶回家,看见母亲双手掐着柴禾才要准备做饭,我劈头就问,娘,我要拿的面磨了吗?嗯,嗯,还没有呢。我一听母亲这么说,就在地上打起滚来,边哭边说,我不去上学了,在学校饿的不行,我还借了别人饭票,咋还人家,我说了好几遍,你还是没有给我准备,我不去上学了……
母亲见我这样哭闹,就穵了二升玉米,端上簸萁和箩,对着我说到,哭有啥用,快起来,咱去找碾子磨点面吧。我从地上爬起来,从门后拿出推碾棍,扛在肩上,跑到西门街小碾子那里,一边哭一边推碾子。
正在这时,我的一个同学气喘吁吁跑来找我,看到我就大声说:“小平,你怎么回事,我们几个等你半天了,还不快走,都什么时候了”,我哭着说:“我没有面粉往学校拿,只能再推一会儿才能走,你们就先走吧”,同学说:“老师说晚上必须返校,你自己还敢走吗”?我说“你们先走吧,我再迟也要回校”,他便风风火火赶路了。我母亲知道我没有吃饭,就从碾子上搓了一把面回家给我做饭去了,我就推一会儿碾子,筛一会儿面,看到面粉够拿了就装进我的手巾兜里,回去在门外大声喊了一声,“娘,我走了昂”,头也不回,赌着气一溜小跑就出了村子。

刚走过村南河滩,迎面碰到一个人,他是黑夜去地里浇地要回家的,听说话我才知道是谁(姚沙刚的父亲),“谁呀,这黑天墨地的要去哪里?”他问道,我赶紧答话说,“大爷,是我,我要去柳树沟上学,走的晚了”,他语气坚定地说,“不行,快跟我回去,你一个毛孩子敢走夜路,你家大人知道吗?”,我说:“知道,大爷,你让我过去吧,我知道你是好意,可学校不叫在家过夜,我必须走”,“唉,你这个孩子不听话,路上你害了怕,就后悔了”,他叹了口气说,我凭着一股犟劲,硬着头皮往前走。
又走了没多远,忽然脑海里想起了我们几个同学在去校的路上讲过的话:咱们去学校走内阳岗是绕远,走的是弓,我们应该走南东脑,从南东脑返过去就是内阳村,这样很近的,(实际情况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从这里返过去,还要经过好几道深沟和山梁才能到内阳村,没有正经小路,别说黑夜,就是大白天也不好走)马上我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走山路,于是我就改从南东脑返山走了。
返过南东脑,起初还有个羊肠小路,再走进山沟里边,钻过一片树林后,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晚阴沉沉的,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幸好那晚没下雨,要是下雨,就更糟了。再往前摸着走,荆棘遍地,坡陡林密,实在过不去,只好回头吧,可又找不到刚才来的路,我迷路了。

写到这里,我有些心酸,因为这个故事里包含着我太多的血和泪,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深更半夜在深山里迷了路有多么可怕,那晚我经历的事,别说是个孩子,就是换成一个成年人,也得吓掉他半条命。欲知详情,请你继续听我讲:我漫无目的在荒山野岭上摸着走路,双手被带刺的树枝扎了几道口子,手心粘乎乎的,身上的衣服也被树枝挂破了,我全然不顾。走着走着,脚下拌了一下,弯腰一摸是个坟头,再往前一摸,又是一个坟头,这是个坟地,是死人睡觉的地方,巨大的恐惧从脚底袭来直冲头顶,头发都竖起来了,我赶紧快跑离开那个地方,可是我走了一大圈,又用手摸了一下,还是又回到了刚才那片坟地里,吓得我魂飞天外,急忙又朝另一个方向拼命前行,正跑着忽听前面“呼啦”一声响,黑夜里也不知是什么动物被惊扰,从树林下的草丛中窜出向山上跑了,我听响声就知道不是兔子和野鸡之类的小动物,莫非是狼?因为那个时代经常有野狼进村逮猪的事件发生,我脑中闪过这种想法,就又拼命向相反方向急跑,真是慌不择路,也不管什么树丛荆棘,还是高堾陡坡,跑了好一阵子,实在跑不动了,一头栽倒在草丛中,昏睡过去。 我在地上躺了好大一会儿,浑身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服,冷风一吹,好像刚洗过的衣服披在身上,我不禁打了几个寒颤,醒了过来。悲观、绝望的念头又一次向我袭来,那时的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坐起身来,冷静的好好想了一下,主要是我辨不清方向,得想个办法确定方向才行,于是我决定向高处去,我起身爬到一座较高的山顶高处,四处张望,看到远处内阳村里有微弱的灯光闪烁,看清了方向,便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走下去,走了好长时间才到达学校。
第二天,同学们早操后还上早自习,我感觉头像咧开了一样疼痛,眼睛也睁不开,喉咙干燥直冒火,爬起来天旋地转,浑身无力,我只好让同学给我请个假,就说我病了,不能上课,让同学吃完饭后给我带回碗汤喝……

到了星期天,我回到家里,父母和家里人在门口看到我,就像看到怪物一样,惊呀地大声质问我:“你怎么了?几天不见怎么就瘦成这样了?这还是你吗?又黄又瘦的你病了?”,他们拉着我的手,板着我的肩膀,反复追问,我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委屈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本来我小时候认为那晚的悲惨遭遇是我年幼无知,没出息,由于自己走山路的错误决定,导致自己办了件愚事蠢事,是极不光彩的丑事,说出来别人会笑话我,以后就不再提起,深深地埋在心底算了,可年纪大了后,新事记不住,尘封几十年的记忆就象往水里按葫芦,按下去还得浮上来。
前几年,我在单位上班时,到冀家村小苇峪下乡工作,和几位朋友在一起闲聊,他们都说我:命好,混得不错,比他们强,没受过罪,我说道,现在吧还可以,以前我小时候也挺受苦的,他们不信,我就把我上边写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说到动情处,我按捺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我不由自主地大哭起来,着实把朋友吓了一大跳。
真可谓:男子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202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