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归何处

朱江

一

五月的南方，天气多变。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云淡风轻，今天清晨就突然刮起了大风，并且还沥沥淅淅地飘起了蒙蒙细雨。

风雨中，一个瘦弱的身影从梦缘小区内缓缓地走了出来。她一手撑着雨伞，另一手拖着旅行箱，她的身影在这清冷而朦胧的风雨中，看起来是那么的单薄和孤独。她来到马路旁，放下旅行箱，随手招了一辆漫游揽客的出租车。然后，她转过身，默默凝视着那个自己住了四年的小区，最后带着一丝惆怅和不舍毅然上了出租车。

“美女，去哪里？”驾驶员习惯地问道。

她犹豫了一下，说：“先在大街上随便转两圈，然后去火车站。”

驾驶员一愣，满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好勒！”

一会儿，车前挡风玻璃上便布满了雨丝，模糊一片。但随着刮雨器的不断转动，前面的马路也就跟着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她坐在后排，身子微微向后仰靠着，然后眯着眼睛，似乎是在睡觉，又似乎

是在静静地听着车内收音机里高安和司徒兰芳演唱的“多情伤离别”的歌曲。

缘分让我遇到你，

缘分让我爱上你。

甜蜜的语言，

虚拟的爱恋，

原来一切都是在骗自己。

天注定你不是我的唯一，

我只能把你放心底，

…………

听着，听着，慢慢地，她又想起了她和燕归来相识相知的酸甜苦辣……

二

她叫柳如烟，今年26岁。大学刚毕业时，便通过考试，最终以优异成绩被县教育局录取，分到城关中学教初一语文，年仅22岁。她虽然长得不是十分漂亮，但她年轻性感，天真活泼，热情乐观，为人豪爽。因此，她的身边并不缺乏追求者。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燕归来。燕归来是城关派出所的一名警长，那天，他和同事们一起来到城关中学开展法制宣传教育活动，给学生们上法制课。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柳如烟就喜欢上了他。她喜欢他的风度，喜欢他的洒脱，喜欢他的幽默和他的善良。

一天，他们在大街上相遇，柳如烟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老朋友一样，她高兴地喊道：“嗨，燕警长，你好！”

燕归来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疑惑地问道：“你是……我们很熟吗？”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城关中学的柳如烟呀！上次你在我们学校给学生们上法制课时，我们还在一起合过影呢！”柳如烟自我介绍说。

燕归来终于想起来了，只是他没有刻意记住而已。他不好意思地一拍大脑，说：“哦，对不起！我忘了。”

柳如烟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嘛！”

寒暄了几句后，燕归来说：“柳老师，还有事吗？”

柳如烟妩媚一笑，然后毫无顾忌地说：“燕警长，我喜欢你！”

“啊！”燕归来大吃一惊，这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这胆子也太大、太直接了吧？然后他像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说：“傻丫头，这怎么可以，我有老婆，有孩子，而且还比你大许多。”

柳如烟立刻明白了燕归来不容置疑的拒绝。不过，她当时并没有在意，也没有觉得受到多大的伤害，因为她还年轻，又因为仅仅只是喜欢。于是，她说：“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

也就是从那时起，柳如烟就有一种预感，在往后的日子里，她和他肯定有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是的，喜欢他、爱他固然是种幸福。哪怕只是看到他的一个笑容，听到他的一句说话声，抑或能够为他做点什么，都可能使她激动不已。但是，爱他更是一种莫名的痛苦，因为她不得不接受他有家有室的现实。

尽管美梦难圆，尽管从不奢望与他完满，可她却像是吃了毒药一样，根本无法停下追寻他的脚步。

三

燕归来曾作为柳如烟的精神寄托和信念的源泉，激发了她无穷无尽的美妙幻想；他曾支撑着她顽强地推拒了别人寄予她的无限情思，伴随着她度过了1000多个孤独寂寞的漫漫长夜。

她知道，游戏有游戏的规则，而她却再三品尝犯规的惩罚：失望和冷漠，无奈和自责。对于她，他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她对于他，却只能无数次地遥望着他模糊的身影，就像是在凄风苦雨中挣扎的小草一样，无奈又无助，随时将会受到致命的伤害，这种凄迷的痛苦，也是没有人给予格外的同情。

一个周末的一天，她一人在县城的大街上像疯子一样逛商场、进超市，从上午到下午一路奔波忙碌地为他选购生日礼物，可是到最后，她把买来的礼物摊开一看，虽然有领带、打火机、皮夹子、眼镜等等，但她竟然觉得没有买到一件称心如意的物品。

傍晚时分，她站在大街上望着行色匆匆的人流、车流，觉得自己快被城市的喧嚣声所淹没，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孤单和可怜。想着、想着，眼泪竟成了多余的液体毫不值钱地流淌了下来。

她拿出手机拨打他的电话，他未接。再打，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本来是想倾诉一下心中的委屈和苦闷，寻求一丝安慰，结果却事与愿违。

她想，这时他应该和他的妻儿在一起，旁边还有许多亲朋好友，他的面前有烛光，有蛋糕，有礼物，有祝福，有许多面带微笑的幸福。而此时的她却什么都不是。

今天的她，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什么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他的心目中，她到底算什么？是朋友、情人，还是第三者？因为他害怕了，胆怯了，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可是她从来都不曾要求他什么啊！她既不会去破坏他的家庭幸福，也不会要求他离婚，更不会要他为她负任何责任。恰恰相反，她一再反复向他保证，向他承诺，一旦她妨碍了他的生活，她将毫无条件，毫无怨言地退出。

虽然他们近在咫尺，但他们想见一面却很难、很难；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有4年之久，但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却很短、很短，加在一起恐怕还不足8小时；虽然他们热烈而神往，但他们单纯得连手都没有用心地去握一握。正因为太看重、太珍惜、太深情，所以他们才从不走近。他们同沐一轮明月，他们无与伦比的相知，是否注定心灵将终生寂寞？他们固守着那份“柏拉图式”的精神相恋，而从不让肉体介入，哪怕只是一个吻。她知道，这种心态无法解释得清楚，许多人会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她懂得距离便是永恒，她懂得为了爱，就必须忍受着超乎寻常的痛苦和孤独，甚至牺牲。

四

对于柳如烟的爱，燕归来心里当然明白。他是一个俗人，一个和其他男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俗人。闲暇之余，他也会思她想她，也会和她聊天，他觉得每次和她聊天，都会让他感到舒服，就像是听一曲舒缓的音乐，品一杯醇厚的咖啡，看一朵静静开放的花，让时光如流水般恬淡。

但他又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对工作负责，对家庭负责。他爱他的妻子，爱她的女儿，他不可能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尽管他也很喜欢柳如烟，也很爱柳如烟，但这种喜欢、这种爱不是移情别恋的那种，是朋友、是兄妹、是哥们的那种喜欢，那种爱。

因此，他只能将这份喜欢，这份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不会说，也不能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心里默默地思念。

思念是痛苦的，可是比思念更加痛苦的是心中的思念却不能说出来。燕归来不像柳如烟那样，她可以毫无所顾忌地想说就说，想爱就爱，想做就做，而他却不能。

现在，他感到非常的矛盾和纠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方面，他真心希望柳如烟每天都过得开心、快乐和幸福，他不忍也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伤害了她。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样做有些对不起妻子，尽管他和柳如烟是纯洁的，清白的，但他还是不想让妻子为他担心，误会他，怀疑他。于是，他就只有想方设法地对妻子更好。

五

燕归来的生理和生活上的一些细微变化，终究是瞒不过妻子杨静的。杨静是县医院的一名内科医生，而且还学过心理学。

她发现，燕归来最近对她是越来越好了，他比以前也浪漫多了。他时不时地买些鲜花或其他小礼物送给她，有时还陪她一起上街买菜或者陪她一起上馆子、看电影什么的，这些情况自从他们结婚后，基本上他就再也没有主动过。丈夫的这些变化，作为妻子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认为丈夫是想掩饰什么，是想弥补自己什么？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而最让她担心的是，燕归来的情绪有些不稳定，甚至有些低落，而且还常常伴有头疼、胃疼以及其他身心疾病，这些症状，一般女人是不会往情感方面去想的，但她会。

她是医生，而且还是懂心理学的医生。她爱燕归来，了解燕归来，相信燕归来。她知道，他一定是遇到麻烦了，而且还是情感方面的麻烦，他在极力应付和周旋，他的心灵在痛苦中挣扎。他不想背叛她，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于是，就会在生理和生活习惯上表现出来，这种负疚最终会导致心悸或胃溃疡。

她没有生他的气，生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因为她是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懂得如何去争取，去找出问题的症结及化解的办法。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生气，才会哭闹，才会寻死觅活，这样不但不会解决问题，反而会使问题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糟糕。一般情况下，夫妻分离，大多是源于不会好好说话，不懂得尊重和包容。与其伤春悲秋，自哀自怨，唉声叹气，倒不如坦然面对。

有一天，她趁丈夫洗澡时，偷偷查看了他的手机，终于知道了柳如烟这个女人，她决定去会会她。

一个周末的下午，杨静趁着燕归来晚上在所里值班不回家时，悄悄拨通了柳如烟的电话。她说：“你好！请问是柳老师吗？”

柳如烟狐疑地问道：“你是……”

“我是杨静，燕归来的妻子。”

虽然杨静的话说得很礼貌，声音也十分平静，但柳如烟还是感到了一丝压力，一丝惶恐。她说：“哦，你找我有事吗？”

“我想找你谈谈，地点就定在明轩居茶楼吧！”尽管杨静的声音很柔和，但语气却很霸道。

柳如烟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出于好奇，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说：“好！”

六

明轩居茶楼位于县城的西南角，一边紧靠着黎河公园，另一边是一家大型超市，可谓环境优美，闹中有静，是人们幽会谈情的好地方。

见到柳如烟时，杨静颇感意外。她原以为所谓的情人或者第三者，都应该长得像电影里的女特务一样，不但有几分姿色，还应该有几分妖冶，而且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老油子。想不到眼前的柳如烟竟是这样一个相貌平庸，清纯稚嫩的小女孩。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表现出一种优雅与高贵，从气势上压倒对方。而柳如烟则静静地坐着，她很少说话，只回答杨静的提问。

杨静开门见山地说：“柳老师，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恕我直言，我不想掩饰我作为一个妻子的愤怒和好奇，不管你是怎么认识燕归来的，也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但你明明知道他有家庭的情况下，却还死死地缠着他，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荒唐和很不道德吗？”

柳如烟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说：“杨医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什么叫我死死地缠着他？我有吗？我既没有献身与他，要求他为我负责；又没有要挟他，要求他与你离婚；恰恰相反，我反复向他说，一旦我妨碍了你们的生活，我将毫无条件、毫无怨言地退出。杨医生，难道我这么做错了？”

杨静一愣，看不出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的。于是，她改变一下策略，说：“柳老师，你爱他吗？”

“爱。我承认我很爱他，非常非常的爱，是一厢情愿的爱。这样不可以吗？这样违法吗？”柳如烟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

“好，既然你也这么爱他，那我们就来做一个测验，我们分别在纸上写下对他的爱以及爱他的理由，好吗？”不由分说，杨静便从手提包里将事先准备好的纸和笔递给柳如烟，然后自己在纸上认真地写起来。

几分钟后，杨静和柳如烟各自亮出了自己的爱情清单。

柳如烟的清单上写着：我爱他，因为他稳重、潇洒、幽默、善良、有正义感、有安全感、有男人味。

而杨静的清单上则写着：我爱他，但我更了解他。他有一个脾气很坏且常年生病的母亲需要照顾，我们每年为她治病要花很多钱，如果稍微服侍得不好，常常还要挨她的骂。他有一个粘着他的女儿，每天晚上都要他搂着她睡觉。他不抽烟、不喝酒，是因为他患有肝炎后肝硬化且并发了糖尿病、肾衰竭，每天需要打针、吃药，还要定期到医院接受检查。他睡觉时喜欢打呼噜、磨牙，声音特别大，挺吵人的。他很少在外面吃饭，特别喜欢吃我做的饭菜。他喜欢我每天为他按摩……

很明显，柳如烟的清单多为感官的赞美与肤浅的感受，杨静的清单则写出了她爱丈夫的全部，包括他的缺点和弱点。

柳如烟败了，她败得心服口服。

几个小时后，她羞赧地说：“大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请你放心吧，我会远离他的，因为你的宽容与善良。祝你们幸福！”

杨静也紧紧地握住柳如烟的手，真诚而感激地说：“谢谢！谢谢你，如烟妹妹！”

作者简介：

朱江，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作品集《不该凋逝的花朵》《追寻文集》。其作品散见于《驾驶园》《道路交通管理》《人民公安报》《海燕》《唐山文学》《安徽法制报》《安庆日报》《安庆晚报》等报刊杂志，10多篇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