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的菩提（二十四首）
王德民
★立春
我站在春天的一侧就像是站在年轮的车辙里
时光滚动的涟漪将炫目地淹没我的悲欣交集
再一次见到春天我应该说些什么
宿命里的爱情连严冬都未能抹去
我推开草木的人间
即刻听到微风叫醒大地的声音
正是我和一棵草的内心
无法比拟的欢喜
★雨水
雨水是春天的信笺
冬天的铅封融化
展开了叶子和芽，有感而发
在水边，你是喷薄而出的珍珠
在夜晚，你是满天溅落的星辰
雨水，是季节感于春天的到来
一时间热泪盈眶，打湿了语言
除了春天，雨水无处安放
静好的心情
在夏天她泛滥洪荒之力
在冬天，瑟缩成带刺的冰凌
那是我呼吸的段落和力度
随着岁月修行
★惊蛰
西北偏西，黄河如一个绳结，盘绕其间
阴霾未尽，大地仍就一层厚厚的茧
有多少敌人潜藏于幽闭之渊
有多少烈士逆风而行，以身涉险
迎风而立，待惊雷炸响，万物生
唤醒大地一一
每一只蛰虫都是时光的赤子
每一颗雨滴都是星空的菩提
时光之侧，多少树木白衣胜雪
苦难之后，目光所及的一切，破茧成蝶
★春分
梨花献上白玉珠串儿，白玉兰端来琥珀光
琥珀收藏了唐诗留在初春的骸骨
骸骨的沙粒，流入江河
江河的地理，罗列于满天星辰之上
罗列的星辰，是刚刚打开的一场焰火
先是心动，然后闪亮
高喊着赶赴某个生日的欢宴
然后沉默
大地欢歌，尘世上炸开的焰火
这么长时间，直到分开，直到沉默
好像说了许多的话，也好像有过凝噎的时刻
好像，有一句话，你始终也不肯说
★清明
清明是个悖论。两个平行宇宙
在交界处，无端的，期待一场会面
我从未见过这么长的思念
把一首朗照的唐诗，硬生生地
拖成细雨，一下，就是千年
还企图用这个语词
打扫尘世，情怀祭奠
选择一个时节，妆扮身边的纷乱
以此欺骗那些早已逃离的亲人们
可能还有一层意思：虽然我们所处的地方
本来混沌阴晦，但是更需要祈愿晴朗与清明
一一因为那正是他们告别的时候
向尘世最后一瞥，眼神里所遗落的
★谷雨
布谷鸟唼喋阳光的麦粒
吵醒了一场春天的雨
阳光细碎，春天的味道细碎
就像谷粒或者雨滴
到了秋天，就是丰收的消息
消息有关于粮食，有关于你
鸟天性自由也渴望筑巢
你时常感到腹中空空，在诗稿上画饼充饥
这个时节，腹中葳蕤着种子的土地
阳光和细雨的丝线，又把它们轻轻提起
雨生百谷，是该诗的第一句
仅两个字就很美，到了秋天
一万颗谷粒扬起来，也是漫天的雨
★立夏
一支小荷，举起稚嫩的炬火
在五月碧绿的波涛上传递
每一粒莲心，都忍着生长的苦痛
等待热烈的阳光点燃
七颗星斗，打翻一瓢银河
尘世正需要灌溉
我们也在内心，以果实作种
这一切，都在夜色的遮挡下
万物按照剧本，悄然演绎
各自的角色和命运
有些故事，一生都在等待
黎明的光弥漫开来
一场盛大的夏日即将上演
大幕徐徐拉开
★小满
阳光鼓励我们身躯坚韧
雨露滋润我们内心丰盈
当夏日的风托起荷花的翅膀
当荷花明净地呈现自己的隐喻
牡丹的花瓣，早已羞惭的碎了一地
随着体温上升，我内心的语词
也逐渐绽放、拔节、灌浆
和所有的草木一样，开枝散叶
但是我们学不了荷花，能将苦痛向内凝实
只能放任尘俗，占据自己的内心
好在，心里的菩提子，又长大了一分
★芒种
谁不曾青黄不接，忍着疼痛灌浆拔节
所有的麦芒，都是举义和答謝
尘世是神的一粒种子
携带日月的沉思，三千大千的象
被水包裹，轮回里全部的信息
比如河流，比如息壤，怀抱生命的沧桑
比如火。种子没有翅膀
我愿意做一只鸟，驾起光芒
芒种忙种，土地在疼痛中期待着孕育
遇见土地，一粒种子需要花光所有运气
芒种忙种，需要在尘世的烟火气里，调整呼吸
播洒生命的种子，需要造爱，挥汗如雨
需要答谢，坚持内心的秉性
拒绝披头散发的春天，长成一枚阳光少年
★夏至
树叶和枝条的人海，一朵蝉鸣扑面而来
麦子在阳光下忽闪金色的睫毛
那些热烈的心事，躲藏于阴凉，讲述情怀
寒来暑往，晨昏交叠
和我一样，夏虫不可语冰，一些启示
已经爬上夏天的头顶
而身后隐匿着巨大的危险，不为所知
阳光在尘世上一直摇摆不定
天空坐在北方，呼吸滚烫
踏着果实的节奏，积聚内心的热量
是的，因为热爱。夏至
允许我和她一起，用尽阳光
完成这个尘世上最冗长的一次告白
★小暑
太阳站在北回归线，执着地表达爱情
光在尘世的花朵中炸裂
果实沸腾，无法内心坦然
小暑只是一枚尚未成熟的果实
热烈，奔放，像极了我们的少年
除了炎热，我还要用一味中药
宣布时令，标注这段夏天
用雨打芭蕉、蝉鸣、蛙声
展示莲心的苦，和她甜美的花瓣
没有不朽的事物
虽然你爱她，她也把你拥在怀中
但一切都不属于你，除了时间
★大暑
大暑之大，其大无外。不过是小小的地球村
一些老调重弹的故事，不过是北半球的部落
日月保持着恒定体温
故事维持了生活的主角和线索
但是细节决定了成败和质量
还有戏剧性。血液还在燃烧和流动
桑拿天的宇宙里，尘世不得不赤身露体
一幅正在卸妆的表情
有些麦子，用匍匐的姿势
表达对风的敬畏
而莲花高悬，以永恒之热爱
表达对尘世的慈悲
再热烈的季节也会随风而去
日月东升西落，恪尽职守
又管你是否信仰，轮回
依然在用轮回的姿势，表达轮回
★立秋
夏天已经接近尾声
秋天通过云朵
找到了时间的破绽
天空变得摇摆不定
立秋，暑热尚未蒙生退意
未来永远是一次凿空之旅
此刻，阳光为时间的大河
披上色彩斑澜的虎皮
而月色是一把银质的镰刀
被风挥舞，秋叶选择在秋天逃离
它通向轮回的心脏
季节的缝隙
这世上总是有很多的告别
而新的开始
注定是又一次凿空之旅
★处暑
处暑，兰州。傍晚的风吹散了燥热
黄河像一只巨兽，伏卧在霞光里
听说你要远行，正好溯河流而上
正好赶上这个节气
我约了几个酒友，烤几串诗歌，送你
想起汉唐的边塞。诗人东来，商旅西去
丝绸之路还没有冠名。那时候把酒临风
那时候，这里称做：金城驿
那时候也没有桥。战马嘶鸣
踩着羊皮筏子，涉过波涛，驰往西域
也许，西出阳关，再无故人的消息
百度了才知道，处暑的意思是＂出暑＂
以为是对白，其实是离开。所以
感谢相遇，走吧！诗和远方，在等你
★白露
透明清澈的瞳孔开始泛白
眼睛长出了羽毛，刺痛
叶子和草。风的皮屑和尘土
配伍了秋天最后的心事
不可开交
那些生活的温热与寒凉
幸福以及疼痛
是日月的精华，是水的造化
“令人延年不饥，令人好颜色”
天然具备了药性
白露确实是一味中药
李时珍说：“愈百病，止消渴，可以入
《本草》”
★秋分
这一刻，每一枚叶子都是一滴观音的净水
映射时间和世象
这一刻，昼夜虽然平分，光阴亦然平常
一万枚彩色的叶子，托起净水
再洇散，用工笔的手法，渲染秋天
直到光阴如月色一般金黄
水的存在，不需要用河流来证明
它们多时生活在云朵里，自由自在
变成雨落下，只是世上的一段路程
这多么像一次告别和散场
我忘了要去赶赴什么
如果行色匆匆衣衫单薄
要化开季节面颊的严霜
一名诗人应该于此时拜月
因为羁旅的远方还是远方
只有月光的影子，托起行囊
指引回家的方向
★寒露
一滴露珠藏着大千世界
最近似的，最近视的
是我们的眼睛
草籽的四季孵化了它的一生
树木成为伸向天际的倒影
那些细小的卵，繁衍，蝇营
微尘有了稀缺的水，成为沙
候鸟的羽毛，成为一现的昙花
虚无的眼眶中，泪如雨下
满天的星斗挂在目光的尽头
露珠等待着黎明升起，阳光召唤
并不知道，自己
何时升腾或者坠落
何时湮灭
在哪一片叶子上行走
一一这多像我们啊！
多像我们居于其上的小小星球
★霜降
一枚秋叶，卷起红尘的心事
扎紧包裹，准备结束飘摇
怀揣时光赠予的金子，返回乡土
你知道，飘摇，就是叶子
一会儿腾空，一会儿下坠
像磕磕绊绊的风，一直鼓吹
或者，是旅途上一次偶然的浅睡
侧一下身子，已无人跟随
我知道所有的树叶，都有一场羁旅
伸展可以望见更远的天空
但是，向内凝视
直至目光锐利如同一枚松针
才能穿起水的丝线，补上岁月的缝隙
当春风破土，当夏日轻狂
当秋雨疲惫，当眼睫变成冰凌
当霜针刺破了寒露
泪水将带着咸咸的味道，沿着面颊
显现疼痛和幸福
当严冬到来，当所有的水都收束成盐
我身体里所有的骨头
风干成一根根木柴，做为薪火
待到春天，把寒彻的大地，再次点燃
★立冬
秋天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我丰腴的情人，于此告别
她洗去面颊上的胭脂，一抹艳红
止于悲伤
只是两鬓的花黄也开始褪色
青丝染霜，暗淡了目光
土地的内心开始坚硬
原谅了水的告别
就像父母原谅孩子离家出走
就像树，原谅了一片树叶
只是内心留下了秘密的洞穴
让根须蜷缩，抱成一团
谁会闯进我内心的洞穴，窥探秘密的收藏
季节打更，吆喝一场命定的饥荒
我早已在粮仓里屯满了谷粒
皮肤干瘪，里面空空荡荡
只是，我能看见你的心思
驻足最后一片树叶，深情回望
★小雪
以雪为纸，描述北方
我要为正在长大的女儿
找到几个起伏的语词
以雪为布的冬天
母亲必须把衣服和被褥的面子
都浆洗一遍
以雪为腊的冬天
父亲必须把烟熏火燎的日子
腌制到来年
以雪为毫的冬天
我不经意间画出一棵
歪歪扭扭的小树长出新叶
才学会握稳笔管
北方，岁月的味道
以雪为盐
★大雪
大雪纷飞，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还是庄周的梦里，羽翅翩跹
雪花是在追逐自己，还是追逐
另一朵，蝴蝶或者影子
难道有这么多的爱情，与大雪有关
谁号令天空混沌，谁号令
十万只桑蚕梦蝶，化茧
让泛着银光的丝线，穿梭经纬
等一束光洞穿，披落的银毫
挥洒水墨江山的诗意
拥有广大禅意的留白
再猛然抖开，一匹无垠的靛蓝
谁号令大地的创伤结痂
天空和土地的呼吸
是不是出自同一个鼻孔
谁更均匀，让整个尘世
这张广阔的白纸
随着山川河流和树木
起伏的语词，温暖酣眠
我要用这柔软的水做的语词
淬火，刺绣，烙印神秘的图案
化做银尾的蒿矢，传递
大雪的号令，如猛虎归林
踩痛悲欣交集的春天
★冬至
这一天，白昼最短
容不下一场白日梦
走过浅浅的睡眠
前面的日子
像饺子皮越擀越薄
我们还得忙着为生活作馅
冬天最深处的收藏
把夜色牵缠，让天上有星光
地上有冬雪和炊烟
★小寒
小寒，西北小城的一隅
我的屋子很大
楼层高于窗外的树木
有很热的暖气
窗外，喜鹊开始搭建小小的新巢
我知道都是为了儿女。我在想
这房子实在是太小了
它们在想什么，我不知道
看着它们忙碌，看着它们翅膀上
洁白的雪片，我忽然明白了
喜鹊和乌鸦的叫声
为什么不一样
推开窗户，我感觉到了冷意
喜鹊也感觉到了，阳光像雪片落下
带着春天
即将到来的消息
★大寒
节气是大自然独有的话语
言出法随
大寒相当于太极中的否卦
阴阳鱼游动起来，甩尾一跃
破冰而出，划出一个完整的圆
现在，阳光又暖和了一分
把草根又向上拔了一寸
眼看着就要拱出土地
候鸟飞在北归的途中
疲惫不已
我也在人生的半路上，未曾回首
头上已顶满霜雪
一一雁鸣的回声在故乡的天空萦绕不去
我真的羡慕那些草根和候鸟
每一年的春天，生活
都可以重来一次
作者简介：
王德民，男，1966年5月出生于辽宁省沈阳市，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以小说为主，曾获《飞天》优秀文学作品奖、《黄土地》优秀文学作品奖等。虽然写诗，总觉尚未入境。只是年过天命，仍想保持一份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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