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脚奶奶
作者｜黄芝兰 朗诵｜晨曦
家谱上有简笔记录：黄永柽娶肇倩圩秀才邢肇周之女为妻。邢肇周之女即我的奶奶。
奶奶能识多少字？我自然不知。因为我出生那一年，祖屋被大火烧了，墙上爷爷奶奶画像也化为灰烬。后来听母亲说：奶奶是小脚。也听乡邻说：你家奶奶死的时候，一双小脚已经臭了，裏脚布一直绑着。
我试图给奶奶画出肖像：发髻向上盘起，黑布缠扎，呈饼状；青色外褂的布钮扣在左胸排列，很整洁；脚蹬绣花布鞋，走出去是莲步。整个人秀气、精神。
外曾祖父一定是个迂腐的秀才。那些三从四德和妇道的封建思想灌输、束缚着奶奶。
其实，家业至我爷爷手中已经没落，几十亩上等水田变卖，只留下一爿油坊，并且离家七里地。家中养了一只大黄狗，隔几天就去油坊向爷爷讨取大烟，衔回来交给奶奶。爷爷抽大烟，奶奶抽大烟。
有一天夜里，奶奶躺在床头抽大烟，听到挖墙的瑟瑟声，不敢声张，蹑手蹑脚抓起锅盖。盗贼挖到哪，奶奶用锅盖抵到哪，这样一直折腾到快要天亮，一数下有七个盗洞。我家过去是大户，房子也很大，盗贼纳闷：这家的墙怎么都是木板包裱着？
我不清楚当时为什么奶奶没有大声呼喊：“抓贼”！
屋后有两棵高大的榉树，上面有乌鸦巢，奶奶常出来晒太阳，也看着乌鸦哺乳。这二棵榉树是有来头的，爷爷的爷爷是一族之长，常在树下摆棋谱，亦研究兵法。离天京太近，一时烽烟四起，爷爷的爷爷被县老爷急调身边，一纸讨檄长毛，名威乡闾。在江南这个僻壤，女人不会有名字，来人都亲热叫奶奶“小脚妈妈”。奶奶笑着，大黄狗蹲在一旁。
裏脚布很长，长过奶奶的身高。或许，父亲跑得很快，奶奶倚墙而立，夕阳放大了许多。
奶奶还是回到屋里，穿过堂厅，有一扇红木屏风。墙上挂着家族支系图，自松江府迁徙，至爷爷是高淳黄氏第三十二代世。如果从春申君黄歇算起，大概也有百世。左厢有纺车和织布机，奶奶开始纺锦纱，右手摇车，左手牵线，前仆后仰。如果说黄道婆是棉纺织始祖，奶奶在传承“黄道婆，教我纱，教我布，两只筒子两匹布”。
日本人来的那一年，村里的男丁大都参加新四军，或被抓壮丁，或进入大刀会堂让神魂俯身自卫，父亲则逃到溧阳山中另开了一爿油坊。寿命不太长，大黄狗和爷爷去冥界作伴。奶奶好好活着、赚着，与母亲一同守护家园。本来没有一分田地，布又卖不出去，生活异常艰难。大烟不抽，亦是面黄肌瘦，而裏脚布越来越黑。
乌鸦每天都在聒噪，父亲牵了一头骡子回来。堂哥威胁父亲入大刀会，奶奶硬着不允许。一个男人长像酷似他的母亲，那必然有后福，这也是狗不嫌母丑的原因，何况奶奶本来很“佳”（漂亮），父亲很“噽”（帅气）。只是父亲瞒了奶奶一件事：在山中认匪作父，骡子就是匪首交给父亲下山的。
如果推算奶奶的生辰，大概出生在1885年——1890年之间，那是光绪年间。1912年孙中山在南京就任民国大总统，接下来军阀混战，正值乱世。奶奶是不是乱世佳人？因为裏一双小脚，定是没有穿过旗袍的。做为一个传统女姓，她给父亲取名“生顺”，足以感见到她的心满意足和对未来的憧憬。她自己认得几个字，却没有让父亲读一天书，这也是迫不得已。油坊需要继承人，且家族堂号就叫“敦本堂”，辈分也是“嘉谟承祖志，代显发其祥”。这样排列下去。
男人娶妻生子以后，自然会对母亲愈加尊重。父亲的姐姐和妹妹都嫁给了有地有产的富裕人家，奶奶也看到了一对孙子和孙女降生，一种香火续嗣的愉悦感觉发自内心。奶奶这样颤巍巍站在门前，对媳妇也是百看欢心，家中自然多了乐趣。
奶奶不是村里最后一个“小脚妈妈”，可以肯定的是最美的、最时尚的、最动人的小脚女人。要不然，我不曾见奶奶尊容却常常惦念！要不然，我的父亲一生也是胆小怕事！做事也是如奶奶走来——瞻前顾后！要不然……
我不敢试想奶奶当初裏小脚时的痛苦。一朵花凋零，在春天里。
满足的是：奶奶去世后去爷爷一同葬在祠神渡，这里的河水清沏见底，绕着游子山奔流。
【作者简介】
垍土，真名黄芝兰，南京市高淳区人。作品散见《中国文艺家》《青年文学家》《长江诗歌》《流派》《末然诗歌》《长江诗歌》等几十家纸媒和各网络平台。诗观：诗眼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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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是做人的信条，遵循“结交须胜己，似己不如无”的交友原则，酷爱书法和诵读，始终坚持“用汉字书写人生，用声音传递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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