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 锦蝶 :心海的行者
陈洪谦
微尘
在这个小点上,每个你爱的人,每个你认识的人,每个你曾经听过的人,以及每个曾经存在的人,都住在这里------一粒悬浮在阳光下的微尘。
——卡尔. 萨根
他飞快地跑进古厝厅堂,穿过后厅,沿着长满青苔、斑驳的四方天井石条,脚步轻盈地蹬着木梯,几分钟后,木质楼层板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偶尔还吱吱作响。看到仓廪的门仍然虚掩着,他悄无声息地蹩进。也许仓廪门长期密闭的缘故,迎面扑来谷物浓郁的香味,夹杂着夏日阳光热辣暴晒的味道;偶尔有几只小飞蛾惊慌失措、茫然无头绪地飞舞乱窜;地瓜米干特有的清香诱惑着肚子:不争气地呱呱叫,他顺手捋了满满一捧的地瓜米干,塞进嘴里,干涩地咀嚼着,像老牛那样反刍。尽管,他知道:数月后,将服用数粒色彩缤纷、塔状的驱虫药后,大便中有着若隐若现的蛔虫。他依然乐此不疲。他吞咽了下口水,糊状地瓜米顿时消失了。儿童、少年时期的饥饿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常在他中年的梦境里出现。
他抄起一把粟杆编织的扫帚,蹑手蹑脚地来到三楼:堆积成小山的柴火,清一色、干褐、捆扎整齐的铁芒萁。一束阳光正好穿过弧形的屋顶采光玻璃,形成柱状的光源。他用扫帚在楼板上,用力挥舞了数圈。无数的灰尘在光柱里上下翻滚,尘埃彼此追逐着,每一步都很努力,却无法穿越屋顶的玻璃。他眯起双眼,仰望着黑魆魆的瓦片,静静等候尘埃落定。柴火垛旁安放着一具寿材,杉木原色,落满了厚厚的灰;高高的棺材沿外立面呈现木纹拼凑的图案:树木的年轮,它计量自己的年华,也计量人类生命长度。它也静静地等待主人尘埃落定。如果地球只是太空中的一粒尘埃,那他只不过是沧海一尘,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更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锦蝶
花台欲暮春辞去,斑种起作回风舞。
榆荚相催不知数,沈郎青钱夹城路。
校园的角落,唯一的一栋瓦片房子。起初是临时置放书籍簿,尔后,生源剧增,用作教室,如今,是堆放杂物。瓦片房子的左侧是一棵苦楝树,右侧也是一棵苦楝树,树上的叶子光秃秃,树干枝丫张向天空,在寒风中,树上凋零挂着干瘪的、深黄果实,像成年的孩子不肯离家,依然怀念母亲的怀抱。苦楝树上寄生了厚实的野蕨,棕色的叶片犹如鳞甲,深绿的叶子底部,均匀布满七个棕色小圆点:像与生俱来的胎记。夏日里,苦楝树花盛开的季节,翠绿的叶子中摇晃着淡紫色的花丛,一团朦朦胧胧的紫色雾,恰如宿醉的女子身着紫色连衣裙,踏着晨曦,重心不稳,步履婀娜、摇曳多姿。如今光秃秃的树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春天的白日梦。
在人们习以为常、流水般的日子里,瓦房子上长满了锦蝶,小树林样。不知是风儿,还是鸟儿送来了一粒锦蝶的种子,它们那么悄无声息地繁衍族群,好比一夜无眠,思绪蔓山成林。瓦槽里少许的尘埃,饱经不定期的雨水冲刷、风霜日晒,锦蝶依然故我,竭尽全力与瓦片融为一体。它们扎根其中,抓住一切延续、生长、繁衍的时机。午后的阳光斜照屋顶,只有一半的锦蝶沐浴着阳光,灯笼状花絮像撒上了一层金粉,金光闪闪迷离人的眼神。此刻,它是一幅令人惊艳水粉画,自然不造作。二十年左右才长成三四十厘米高,数十年瓦片般灰色的寂寞,在若有若无记忆的显影液里,把心思开成了艳丽的花朵,戴着阳光和雨露的光环照进潮湿、黯黑的瓦房子。得到乐果时,不以为乐;受到苦果时,不以为苦,锦蝶就是这样真实的修行者。
若有来生,我愿做一棵树长在你身旁:为你遮风避雨。不知道:你会不会记得今世的承诺,毅然扔掉孟婆给的碗,头也不回过奈何桥? 我也怕自己来生变成一棵彼岸花,花和叶生生世世不相见,却每年执着地长在同一个地方方,在无尽的轮回里痴痴地守候着迷路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