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考试预备铃刚刚响起，樊山县第一中学高三一班的教室里匆匆走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怀里抱着一册厚厚的天蓝色笔记本。他走到一张课桌旁边，用一只手从桌肚里掏出一个半旧的绿布书包挎在肩上，另一只手把笔记本放到课桌后面端坐着的一个女生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写好了给我。”就在几十道眼光的笼罩下跑出了教室。
女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瞪着一双迷人的丹凤眼诧异地望着男生的背影，一边躲避着周围同学探寻的目光，一边迅速把笔记本收进了书包里。
送笔记本的男生叫曾祥宇，收笔记本的女生叫许茹，都是樊山一中高九七级的学生。曾祥宇从高一就喜欢许茹，但只是在心里暗恋，从不敢有所表白。
现在到了高三，随着高考临近，空气中的离愁别绪越来越浓。很多同学都早早准备了毕业留言簿，让每个熟悉不熟悉的同学留下几句或酸或甜的话，以备日后拿出来慢慢品味。
曾祥宇也买了一本漂亮的留言簿，已经让好多同学都写过了。他最想看的是许茹的留言。令人不解的是，他催了许茹好多次，可她就是不写，搞得曾祥宇整天心慌意乱的，学习都不能集中精神。
今天是期中考试前最后一次模拟考，他不想再等下去，终于鼓起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是把留言册塞给了许茹，想通过这种方式逼她就范。
其实今天的这种行为对于曾祥宇来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突破。性格温和的他从来没有强迫过别人做什么事情，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做出这样暧昧的举动。他的脸早就红了，只能把头压得低低的不让别人看见，心脏像过年时的社鼓一样越敲越快。
幸好模拟考试为了避免抄袭，一个班要分成两组，同桌的两个人分坐到两个教室。这刚好让他有了不给许茹拒绝的机会，同时也给了自己能快速逃离的借口。
说许茹没写留言其实也不准确。早在曾翔宇买好留言簿的第一天，许茹就抢先在里面选了一页，写下了一句话。并且声明那一页是属于她的，让曾翔宇替她保留好了，任何人不许侵占。
许茹写下的那句话是：“我心中的歌，直到今天还没有唱出。每天我都在乐器上调理索弦”。
曾翔宇几乎天天都要把留言册拿出来，对着这句话回味很久。他不清楚许茹写这句话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想来想去，最后的结论归结为两种：第一种，许茹喜欢她，但是还没想到该怎么对他表达；第二种，许茹不喜欢他，但是还没想好该怎么拒绝他。调理索弦，可以理解为还拿不定注意，还在犹豫。
两种意思好像都解释得通，但又好像都不是很确切。天生脑神经粗大的曾翔宇变得患得患失，竟然失眠了。
两天的考试终于结束了，第二天是周日，还可以休息一天。曾祥宇选择了留在学校不回家，打算好好地放松一下。
许茹很羡慕他们这些在学校住宿的，平时一帮人在一起谈谈笑笑多热闹。不像她家就在学校旁边，每天都得回家被父母管着，真没劲。
曾祥宇笑说咱们这情况就是围城，我还羡慕你能每天回家，好吃的随便吃，想学习也有自己的房间，静静的不用担心会被打扰。哪像学校，食堂的水煮炒菜少油没味，米饭粗糙不说还有沙子硌牙，馒头碱没使匀不白不黄的，每天就那几样无限循环，吃得人想吐。宿舍里也是乱七八糟，熄灯铃响之前绝对没有一刻是安静的，想一个人看会书都不行。
许茹就吃吃地笑。
有一次曾祥宇说起吃饭时在一盘炒青菜里面发现一只已经泡的胀鼓鼓的青虫，许茹惊讶地合不拢嘴，问他接下来怎么办，有没有恶心到想吐。曾祥宇淡定地说：“把虫子拣出来，然后继续吃。”这下轮到许茹受不了了，捂着嘴冲出教室，在厕所干呕了半天，回来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曾祥宇，气呼呼地说：“以后和我说话离远点，别把你那肮脏的嘴巴正对着我。”
在曾祥宇看来，像许茹这种县城里娇生惯养的富家女孩怎么可能懂得他们这种农村出来的学生，浪费粮食的罪恶感是远大于食物不洁带给他们的不适感的。那份菜花了他五毛钱，如果倒掉的话，剩下的两个馒头吃起来没滋没味还在其次，白白浪费五毛钱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从小到大的节俭生活，已经把不乱花钱，不浪费东西的意识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考完最后一门化学，曾祥宇感觉不错，哼着小调出了教室往宿舍走去。好巧不巧，正碰上打算回家的许茹。他的心立刻猛跳一下，这是每次看到许茹的必然反映，不过他表面上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考得咋样？”许茹笑着说：“肯定不会比你差。”曾祥宇哼了一声，说：“别得意的太早，分数出来了再说这话不迟。”
他们俩都是班里的学习尖子，平时的考试你上我下，争得相当激烈。曾祥宇数学和物理很拔尖，许茹则是语文和英语非常好，化学两人不相上下。
当然这种比较只是限于他们俩之间，和其他同学比起来，他们俩每门功课都非常突出，是属于那种全面发展，没有短板的。班主任高老师也特别看好他们两个能在今年的高考拿高分，为他挣足面子。
如果仔细比较起来，似乎还是许茹占上风的时候更多一点。没办法，谁让人家学习条件好呢？可以每天回家，有自己单独的书房，而且每天都能吃到妈妈做的可口饭菜。哪像他，宿舍里除了上课时间，从来没有安静过哪怕一分钟，食堂的饭菜就更不用说了。曾祥宇总拿这点来安慰自己，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看着许茹马上要走出校门，曾祥宇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让他大吃一惊，想一想似乎不太可能。但是这个念头一旦存在，就像潮水一样占据了整个脑子，别的什么都不能思考了。
拼一把。他下定决心，疾步赶到许茹身后，鼓起勇气“哎”了一声。
许茹听到他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问道：“有事？”
曾祥宇蹭到许茹面前，期期艾艾地说：“你能不能。。。今晚。。。我想。。。”
许茹听得着急，打断他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好啦，还男子汉呢，一点都不干脆。”
被许茹一激，曾祥宇的脑袋清醒了好多，他心一横，豁出去了：“你今晚有空没，有个地方很好玩，你想去的话我们一起去。”
许茹愣了一下，问道：“什么地方，远吗？”
曾祥宇赶紧说：“不远，就在学校旁边。”
许茹咬了咬嘴唇，又问：“就我们俩两个人？”
曾祥宇笑着说：“不是的，还有虎臣，立昕，宜晴他们几个。”
许茹明显松了一口气，又问：“几点呢？”
曾祥宇说：“七点，在学校门口集合。”
许茹低下头在考虑，也就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对曾祥宇来说感觉比考一场试还要难熬。终于她抬起头，说道：“好吧，七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曾祥宇的心立刻像刚出笼的小鸟一样快活地飞起来，赶紧笑着说：“肯定是我等你，不是你等我。”许茹轻笑了一声，留下两个字：“贫嘴。”转身走出了校门。
看着许茹婀娜的背影，曾祥宇的心都快融化了。
模拟考试之前曾祥宇已经和他的死党沈立昕计划好了，要去学校旁边的清水村去偷萝卜。清水村是全县有名的菜区，尤其是当地出产的清水萝卜，皮薄肉香，营养丰富，最适合冬季进补。每年一到时间，各地的菜贩都会赶到这里，成车成车地往外运。
现在正是萝卜成熟的季节，一半绿一半白的萝卜个大皮薄，剥掉外面的一层，白生生的萝卜肉清甜爽脆，带着些微辛辣，简直比水果还好吃。
前几天曾祥宇和沈立昕发现有一块地的萝卜长得特别好，位置又比较偏僻，就约好等模拟考结束之后，晚上一起去地里偷萝卜吃。
曾祥宇家境一般，家教却相当严格，他父母从来不允许他干任何小偷小摸的事情，他也是一直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自从遇见沈立昕之后，这小子胆大心黑，喜欢恶作剧，拉着曾祥宇做了几件他以前根本没胆子干的事。
比如给刘欣玥桌肚里放癞蛤蟆，吓得她哇哇大叫，后来甚至有了心理阴影，每次到桌肚拿东西都要再三查看才敢伸手。还有把老师用的粉笔全都掰成小段，害得高老师捏着只有一厘米多长的小粉笔头费劲地写了半节课，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吩咐许茹去后勤处领新粉笔。当许茹知道是他们俩干的好事之后，把沈立昕一顿好捶，却放过了帮凶的曾祥宇。
他俩干的最绝的一件事是晚上偷偷把食堂的烟囱用砖头堵了，结果早上师傅做饭时一开火，煤烟散不出去全都倒灌进来，把几位师傅熏得够呛。这件事学校还专门查过，据说校长大发脾气，发誓如果找到肇事者必定严惩不贷。
曾祥宇本来不愿意干，但沈立昕其实是为了他才做的，起因就是曾祥宇从菜里吃出了青虫，虽然因为心理素质好没浪费粮食，但也恶心得够呛，在宿舍大骂食堂的师傅连喂猪的都不如。
沈立昕知道后就出了这个主意，曾祥宇一口恶气没出尽，虽然担心事情搞大了不好收场，但是想着师傅被烟呛得涕泪交流的样子，觉得既解气又有趣，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在他们做得机密，学校到最后也没查出来什么结果，让他俩逃过一劫。
说也奇怪，曾祥宇和沈立昕两个人性格差别很大，一个学习好，守规矩，是所有人眼里的优等生，一个学习差，爱胡闹，谁见了都头疼。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偏偏好得如胶似漆，整天黏在一起，简直比亲兄弟还亲。
而且曾祥宇并没有因为和沈立昕混在一起就荒废了学业，成绩依然名列前茅，而沈立昕也似乎没能从曾祥宇那里吸取到一点学习的灵气，成绩还是一塌糊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仿佛在他们这里完全失效了，让老师和同学们都十分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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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我们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二零零一年的五一假期，方宜晴要来广州进行研究生复试，这一天曾祥宇到火车站去接她，因为见面的心太过迫切，他提前两个多小时就到了火车站。
他想找个地方先坐下来喝点东西，慢慢等待方宜晴的车次到站。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脏像是被大铁锤重击了一下，不由得喊出声来：“许茹。”
那身影转过头，果然是许茹。两年不见，她还是那么清雅秀丽，仿佛降落到人间的仙子。看到曾祥宇时，许茹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特别意外，又透出一丝惊喜。
两个人就近找了个快餐店坐了下来，曾祥宇率先问道：“两年多没见了，你现在怎么样？”
许茹的神情已经回复了平静，淡淡地说：“挺好的。”
曾祥宇心里乱糟糟的，许茹这一句回答就让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他又问：“你今天来火车站是接人还是要去哪里？”
许茹说：“去北京。”
曾祥宇觉得奇怪，许茹现在去北京干什么，旅游吗？许茹看出了他的疑惑，说：“明年就要考研了，我打算考北京医科大学的研究生。有个在那边上博士的师兄帮我联系了一位导师，这次先去和导师见见面。”
曾祥宇这才意识到许茹的本科是上五年的，考研也比他们要晚一年。他一直猜测许茹会考研究生，今天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里仍然觉得一阵激动，说道：“你还是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
许茹点点头，说：“本科的遗憾，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弥补了。”高中的时候许茹不止一次向曾祥宇表达过对北京医科大学的向往，要不是两个人那时闹了矛盾，她四年前就应该去北京了。
没想到四年过去了，阴差阳错之下，许茹最终还是去了她一直向往的北京，而四年前去错北京的方宜晴，却终于来到了广州，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曾祥宇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许茹用了“遗憾”两个字来形容本科生涯，是不是在她心里觉得这四年根本是不值得的？也就是说，许茹连他们俩个之前的那段感情也一并否定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还是许茹问到：“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曾祥宇犹豫了一下，说：“接人。”
许茹眼光一闪，问到：“方宜晴？”
曾祥宇点点头，说：“她考上暨南大学的研究生了，今天到广州，五一假期后要复试。”
许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握着杯子的手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慢慢地把杯子举到唇边抿了一口橙汁，再缓缓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然后轻轻地说了声：“恭喜。”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又相对无语。
过了半天，曾祥宇终于鼓起勇气问出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那个问题：“你和陈健铭还在一起吧？”
许茹原本低着的头抬起来看了曾祥宇一眼，随即又低了下去，说：“谁说我和陈健铭在一起了？”
曾祥宇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许茹和陈健铭也分手了？他刚想继续追问，许茹补充了一句：“我从来也没和他在一起过。”
曾祥宇没想到自己认定了两年多的想法完全是错的，虽然他们后来一直没有见过面，但是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许茹和陈健铭一直快乐地在一起。尤其是在得知她父母都去过陈健铭家之后，这种想法更加坚定。
与其说他是在以为，不如说他是希望他们是这样的状态。因为即使他和许茹已经分手，但还是希望她能每天过的开心快乐。他向来对陈健铭这个人印象不是很好，但陈健铭对许茹的痴心他是看在眼里的。即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仍然不甘心地承认，许茹和陈健铭在一起会更加幸福。
得知许茹竟然从来都没有和陈健铭在一起过，曾祥宇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思维似乎都停滞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心里甚至冒出一个想法：难道许茹还在等自己？
过了半天，曾祥宇才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许茹还是一脸的平静，但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哀怨，说：“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曾祥宇看着许茹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的眼睛，说：“那这几年......”才说了一半，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又打住了。
许茹倒是很爽快，说到：“你是不是想问这几年我有没有别的男朋友？”曾祥宇艰难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重重地垂下了头，懊丧地什么话都不想再说。
许茹说：“我一直没有再找男朋友，因为......”她停顿了一会，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还是吐出一口气，说：“我的心还没有活过来。”
其实本来她想说：“还没有碰到另一个能再次让我心动的人。”可是内心的骄傲让她不愿意说出这句话，这句话等于告诉曾祥宇，在她心里依然有他的位置。
曾祥宇觉得更加难受，仿佛许茹现在的境况全都是他的责任。他想起方宜晴，心里一阵温暖，那才是爱情该有的感觉吧。
可是面对许茹，那种原来一见她就心跳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他不知道这种感觉还是不是爱，只是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发闷。
许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我该走了。”曾祥宇极为不舍，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挽留。他突然冒出一股勇气，问道：“你的网上聊天号码能给我一下吗？”
许茹看着他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温暖，但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算了吧，还是相忘于江湖比较好。”
这句话曾祥宇曾经也对其他人说过，现在听许茹也这么说，竟然让他又生出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触。只是这种心有灵犀不再让他觉得甜蜜，反而有些苦涩。
曾祥宇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笔和纸，在上面写下了两行数字，递给许茹，说：“这是我很早以前帮你申请的聊天号，还有密码。”
许茹扫了一眼，发现那串密码就是她的生日，心里不禁一动。曾祥宇见许茹并没有伸手接纸条，又说：“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你想用就用，不然就把它注销掉吧。”
他想起给这个号码发过的那首《来自远方的姑娘》，这条尚未被接收的消息应该早已被系统清理掉了。那首诗他自己发过之后也没有保存，现在好像都已经想不起那首诗的完整内容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许茹看到或者看不到，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她没看到反而更好。
许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张纸条，又拉开身边的皮箱，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曾祥宇立刻注意到那熟悉的暗紫色绒皮封面，心里不由得一震，原来许茹还一直保留着这本诗集。
许茹把那张纸条夹进了诗集，又把诗集放回到皮箱里，然后就拉起皮箱向检票口走去，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曾祥宇有种感觉，这张纸条许茹再也不会打开，也永远不会去开启那个号码。
剪票进站之前，许茹倏然回头，却只看到了曾祥宇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曾祥宇站在火车站出口外面，回味着这次突如其来的邂逅，禁不住思绪万千。
他想起这几年和许茹、方宜晴之间的情感纠葛，感叹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你以为已经紧紧抓住了它，它却偷偷从你的指缝间溜走，无法阻挡；当你觉得已经失去时，它却又悄悄来到你的身边，无可阻拦。
他正在胡思乱想，蓦然抬头，看见方宜晴手里拉着一只精致的小皮箱，脸上带着微笑，正向他款款走来。
（第二部完）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