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多舛的老屋
■ 左国玺
自小生活在江西境内的一个小村庄,烙在心里最深刻的就是我爷爷都不知道哪年修建的破旧不堪的古老木质瓦房,这里有儿时的梦想也有童年的忧伤。因为家中贫困,木屋年久失修四面漏风,家人命运多舛,日子过得磕磕碰碰。久经风雨的木屋还算顽强,时不时的“嘎吱”犹如肺痨的咳嗽,病秧秧的身躯承载着几代人的休戚生养。
五岁那年,没有刺骨的北风,也没酷暑的骄阳,似乎风和日丽,季节特别宜爽。忽有一天,厅堂挤满了人群,男的一脸悲伤,女的哭声嚎啕。坑洼地面的中央,垫稳脚的长条木凳支着漆黑油光的棺材,棺盖同样的方式支在厅堂的东向,上面笔挺地躺着熟睡的爷爷。这就是我生命中对于“死亡”的最早记忆,虽然模糊但印象深刻。可惜翻了所有的相框,都未能找到一张照片留存爷爷的音容笑貌。记得最为清晰也是唯一存入大脑细胞里的就是他带我去公社理发室的情景,在电动推剪的嗡嗡声中理了一次头发。童年的认知真是奇怪,推剪想象成汽车,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招呼剃头挑子过来的时候,我要么在木屋里东躲西藏,要么是极力反抗,时不时地嚷嚷要爷爷,要汽车理发!争吵的结果始终摆脱不了“暴力协迫”,让咱细嫩的头皮留下道道血痕。据说爷爷还是挺能干的,在村里有些威望似乎还有点霸道,大小事务他能吆喝,当过生产队长,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却也没有太多的忧愁,可怜的是正值壮年染上重病,家境一落千丈。究其原因不知是工作的压力还是痛失幺儿的悲伤,离世时也才五十来岁。
爷爷痛失的幺儿是我的三叔,三叔高高大大,比父亲和二叔都要高出半截,长得一表人才,聪明能干还彬彬有礼。那天冬日暖阳,他早早地把坐在木摇桶里不到半岁的我搬到屋檐下沐浴阳光,享受了一会逗弄人类幼子的乐趣之后,就随修水利的社员队伍开山挖土,谁知这一走就是永别!也许是想使些巧劲或者又是命中注定,在挖空基底泥土时未能把握时机,不幸葬身于坍塌的巨大土堆中。终结的生命不到十七岁,为了延续三叔的血脉,我被过继到他的名下。许多年以后,长寿的曾祖母翻出一张斑驳的小男孩照片,对我说这就是三叔。依着黑白着色深浅以及利用方格按照比例放大,一笔一划地用心临摹了一张算是遗像吧,端端正正地安放在木屋的神龛上。
曾祖母的生命非常顽强,享年94岁。家有一老犹如一宝,自打我懂事起,她就坐守木屋的大门边,履行看家护院的使命。监管和督促我们这些孩子完成父母出工前交待的家务杂事,奖励与惩罚并举。但凡来家做客的都会给她老人家一些糕点糖块之类的礼物,她把这些藏起来当成了激励孩子们的奖品。懂事听话或者乖巧讨吃的孩子都会得到她佯装挤摸出来的点心,佯装挤摸的目的是想防止孩子们偷吃,可她不知道我们偷吃过不少。惩罚孩子,拐扙则是她唬人的唯一工具,经常假模式地隔空敲打却又让人感到威严害怕。听长辈们说她老人家曾死过三次,几次都在烧香点烛、纸钱盖脸,屋里哭着一团的时候,她却缓缓地醒来,说一些在阴间见到已故先人的细枝末节,还说阎王一脚把她踢回凡间,吓得众人磕头作揖。
时常“咳嗽”的四间一厅两厨房的古老破屋并不是父亲独自拥有。两个十平左右的前间分别挤住着父亲和二叔两家各自六七口人。两个加长后的后间分别归二婆和细婆家所有,他们家另有住房,这里成了他们堆放物品、圈养土猪的杂屋。曾祖母借用细婆的西边后间,隔离出几个平方居住;祖母和小姑借用西边邻居家的闲屋,隔离出几个平方居住,经过二叔的房间进出。二婆家的后间长约八九米,支放的寿木(未葬的棺材,长辈们称之为寿木)油得漆黑发亮,雕刻飞龙起舞衬托的鲜红繁体寿字,显得格外肃穆;寿木的后面砌了点矮墙隔成猪圈;寿木的前面让母亲借来搭了个睡铺,从此寿木与土猪伴了我们兄弟几乎整个童年,半夜经常被猪叫惊醒,尔后捂紧被子盖过头顶,吓得浑身大汗,恶梦自此不断。
最难熬的日子应该是缺衣少食入不敷出。一家七八口仅靠父母的那点工分和生产队分的那点口粮是难以维持饭量日渐增长的孩子们生计。于是依靠开荒种地挖野菜加上节衣缩食甚至借东补西来勉强度日。母亲堪称“勒紧裤带”,经常以不吃或少食省下口粮来操持家事,以病弱的身体撑起孩子们生存的天空。尽管如此,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挣钱养家的父亲在运输樟树木料的时候翻车重伤,左肘关节粉碎性骨折。拮据的日子雪上加霜,伤癒后的父亲受伤关节固定为“L”形,锐减了劳动能力,欠下的债务成了天文数字,破旧的木屋就更加挡不住风雨。
现如今家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古老的村庄已经变成了新建的学校,破旧的木质瓦房没有机会再次“咳嗽”。父老乡亲移居到了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交通非常便利,排列整齐的小楼洋溢着村民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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