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后传

                            冷梦良

          三毛者，乃漫画家张乐平先生笔下诞一乞儿也。生于民国兵荒马乱之季，籍无所考。其少时穷苦伶仃，四处流浪，受尽饥寒凌辱，然却善良正直，从不为苟活行鸡鸣狗盗之举，可怜又可爱。及至乾坤扭转，神州雄鸡齐鸣，东方红日冉冉升起，方才时来运转，招募于山城某国营工厂，自食其力，当家作主，扬眉吐气。继而，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尽享太平天伦，好不惬意！当是时也，三毛爱厂如家，以厂为荣，年年生产标兵、劳动模范。后遇国企改制，三毛顺应时势，下岗自主谋生。虽东奔西走，居无定所，身无所属，但凭一技之能，倒也不乏去所，兢兢也，每谋一差，总得雇主垂爱倚重，薪资之外，常有赏赐入囊，供子女上学读书、婚嫁购房。虽积蓄无几，常为偿还负债月供东凑西借，解之燃眉，然则日月淡泊尚且宁静，三毛窃以为然，知足矣！

      嗟夫，时如逝水。弹指间，三毛老矣！子女渐次成人，四散谋生，南北相望，东西为邻，岁次难能聚首。三毛力无所及，退休赋闲，老妻随儿寄居他乡，帮儿带孙，长年不归。三毛独居山城，常有孤孤恓恓之感，幸有手机，每及思儿念孙，便微信视频，倒也能解一时之寂然。复数年，三毛孤言寡语，于市井长巷形只影单，步履蹒跚；一日三餐，不在街头，便一餐三用，邋里邋遢，懒与人言。

      一日，三毛忽有头晕心烦、足不着地之感，伴之于不思茶饭，夜难入眠，于山城中心医院寻医问诊，告之曰：疾在心脑，住院待查！随之入住“老年心脑血管科”，医曰：头有疾，先拍核磁共振排查脑部血管是否拥堵不畅？腹不适，需超声胃肠镜探看可有糜烂、溃疡、息肉甚或其他病变？胸闷气短，彩色B超看心脏可有异常？CT拍片看肺纹理是否紊乱？肝、胆、胰、脾，双肾功能，或仪器检查，或抽血检验，或二十四时辰动态监测，但凡现代医者能用之仪器与手段悉数用尽，三毛每日除穿梭于楼上楼下，排队等候，应付检查而外，输一袋液体，服几粒药丸。

      越数日，三毛晕晕乎乎无有好转，血压忽高忽低，体倦神疲，愈加心烦。医曰：逐项检查，虽小有异常，然均无大碍，尚不足成疾矣。头晕心烦，疑疾在精神，请往“精神卫生科”会诊，确认可有心理障碍、是否焦虑抑郁？不期即可出院，回家调养……

      是日夜，老三毛于病榻之上辗转反侧难入眠，思前虑后，念儿想妻，不觉两行老泪涌出眼眶，忍不住拿起手机拨通妻儿，先嘘寒，再问娇孙，而后告之以疾，嘱妻疾无大碍勿念，安心助儿带好娇孙，好自为之……

      次日也，妻飞至山城，与三毛相拥而视，泪眼婆娑。

       妻曰：“汝之疾在心，我知矣，君莫怪妻！”逐告别医者，带三毛回夫妻老宅，日三餐素食，醋重盐淡，有茶水相伴；洒扫涓洁，整衣捋冠，絮絮叨叨，三毛戏之曰“烦”；清晨河畔漫步，傍晚广场听歌看舞，不数日，三毛头轻目清，足下稳健，夜夜入枕即眠，嘻嘻也，对妻言：

      “汝，吾之神也！不药而医吾之患，何去医院耳！”

       不觉一月即逝，儿媳于傍晚视频来电，先问候老公爹可曾康复，叮嘱千万保重身体，家有滋养补品，按时定量服用，勤活动、多锻炼，吃好喝好云云，继而小娇孙与爷爷奶奶视频，奶声奶气，甜甜嘻嘻，左一声想爷爷，右一声亲奶奶，叫三毛好不心疼怜爱！嬉闹间，小娇孙命奶奶：“快回来，我不要在外面吃快餐！”令三毛老夫妇潸然泪下，儿媳接之，似喃喃自语，诉说自老娘离开后之诸多困难，又状告夫君，只顾在外奔波，不顾家舍云云，如泣如诉，末了，又叮嘱婆婆，在家多呆时日，待公爹彻底康复，望能尽早回还……

      是夜，老三毛及妇彻夜未眠，想儿在外奔波之艰辛，想媳早出晚归之不易，更想小娇孙清晨街头买早餐、夜半梦中唤“奶奶”……

        黎明，妇起床为三毛烙一厚锅盔，爤好一盆臊子肉，擀一案三花面，炝一盒油泼辣子……拎起三毛为其装好之旅行箱，对之曰：

      “我走矣，汝之待己善之！”三毛侧身挥手，老妇悄然出门……

       嗟夫，或曰：何不随妻同往与儿孙同住而固守寂寞？噫，差矣！今城池中寸土千金，儿能于都市之隅购一处小屋结婚生子，已是父子两代举全家之力！斗室之小，三代何以容身？

         呜呼！是问者，安知百姓之艰而不哑然？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十五日

作者简介：

      史永峰，笔名冷梦良，警营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孔子学会会员、中国孔子基金会宝鸡孔子学堂客座讲师、宝鸡市孔子研究会理事，宝鸡市传统文化促进会理事、讲师团讲师，宝鸡市作协会员、宝鸡市文学创作学会副秘书长、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