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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何谓
如今只可低语默契，
好像凝视黎明都不合适。
你的金座，你的泛蓝纱裙，
站在地球光暗交接的界面，
传说你是从建木的鸟巢中，
将三只脚的太阳鸟惊飞，
或从忘川、那死亡之河踏出
女神的白腿。每日都有的
启示、求爱，也是最初的，
颤栗的反抗。低徊、窥视时，
乌云带金边，或在混沌中怀孕。
你自在地进入这清零的地面，
复活其躁动和愚蠢。
从幽冥之域归来的美丽，
在众生的国土上过渡的时辰，
很多人注意不到，晚睡晚起，
一头没入上班或禁闭。
我觉得你是自然存在的救赎，
但需要对色调和时机
有独特的理解。玄妙的夜晚
把清风吹入谨慎、空洞的人境，
但此时的你只是记忆。
2021.8.9
余像
目击与身受一样是不幸的，
即使只看灾难的影像。
但看完即忘是野兽，新媒体的操控者
精准地计算时间，把死亡的场面
从热搜上撤下来。是记忆
造就了人性，让你独自去成为吧。
他们倾听群众的呼声。
群众也没有出现流离失所的场面，
因为不可能。受害者和无责任的
施害者都在等待上级命令，
而上级消失在条文和团队的讨论中，
没有面孔。上级，更上级
却有一个形象，他的日程和出镜
由影子安排。
黑纱蒙住的长长的大巴被拖走了。
大铲车在嚎哭中表现的肃穆
（今天它不铲土，只救人）郑重宣告：
人，本是泥土，但人心不是。
这未定形之物，不知如何测定的
情感波长让天眼也出事故，流泪。
2021.8.12
空街
这空街，像山顶平地的路。
俯看来路和去路都在街口
徒劳的红灯中。街道平整、宽阔，像理想，像理由。
安静地躺在那儿，反驳。
居民们的神经质是没有适应
他们所宣称的大爱。
一家人，依靠着，等待居委会。
核酸检测已做了四次，
还没放行。戴口罩，保持
社交距离一米，我就相信你。
2021.8.14
千千阙歌
虚无的火焰蔓延。那妨碍了
一致性的港口，大清的律例
和英格兰的殖民传统，
那作为窗口的特权，聚集
遗老的后代和各国冒险家
在这里建立的乐园，而给予的
霍元甲的爱国情操
和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
粗俗而豪放的黄霑，
陈慧娴的《千千阙歌》，
仿佛东林党人和柳如是
风流于香江之上。
祖国的骄子们认知错误，
他们面对大陆的广阔传统
有如面对代言的品牌和中银大厦，
从胶囊公寓醒来的人性的抗拒，
一眼看清那些栅栏、斑马线、
卷闸门和刷卡的入口锃亮的肿瘤，
他们攻击公共设施
像波德莱尔笔下醉醺醺的拾荒者，
他们撕裂青春，用英语口语燃烧
现代汉语时光折叠的复句，
而终于被庞大的躯体融合、解放。
言语道断的空
却没有停止给一个民族顿悟，
漫延到无数个封闭的小区，
在居委会清查毒源的视频会议中，
空街闻天语。
2021.8.15
强烈的印象
此时此地，没有真实。
这是活到一定年龄的心态还是一个时代？
我也没有那么狂妄，指点
作为躯体的江山。
归零的晚年，什么也找不到。
丧失了欲望而宅在窗帘后的人，
思考地狱的风景。
地狱是看得见的强烈的印象，
但罪，很微妙。
一群自觉的积极者？他们的人数在增加。
那些身居高位而侥幸行事的人，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形式主义”
躲在小车的防晒玻璃后。
从新闻联播的字正腔圆到
腾讯视频的解说套路，社会热点
与鬣狗、平头哥的故事此起彼伏。
真实是从死亡的角度看，
而不是死亡的说教。
曾经，我有表达的对象，也算
有情怀；当表达对象消失，重新开始。
2021.8.27
我觉得你是空的
（悼胡续冬）
尴尬的是，欲写哀歌而无可哀者。
你被称为活得快乐、成功，天知道，
如果真是，你就不会那么机灵。
在一个开放的时代（现在看来是）
你要同时掌控两种元素：冰与火，
放在灯下观察热闹，而淋湿了
稿纸，却等不到燃烧的时刻。
我觉得你是空的，并不是说，
你没有爆粗口的权利，相反，
你把反叛变成雅趣，这就不对了。
兄弟，你只活了四十七岁，让我心痛，
让我觉得你被一种悲剧
割了韭菜，而你只在意喜剧和嘻哈，
在意你的家庭和对动物小小的爱。
太快了，你的语速和风靡的十年，
你的成熟是假象，是空的。
2021.8.28
板块和闪电
我诚实地成长，但是回过头看，
多数时候没有抓住板块和闪电。
这生活，必定是沧桑和失败，
那青春，必须燃烧到大海尽头。
大陆的本源的声音，被折断，
嫁接到自由的不可能性。
没有读过《孝经》的孩子，
在模糊的反抗中挣扎，撕裂自己的身体。
他的韵脚从字到双音词，失去了象形的能力，
但经验成级数地张开，以病毒的简单结构。
我不是说他没有权利懂得现代生活，
但不是每个人需要被权力折磨。
那“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女孩，
发出大丈夫的声音：“至今思项羽……”
我的诗必须是辛弃疾投奔南宋之后，
被闲置，隐居在一个山谷间，无聊的豪放。
2021.9.1
诸路
路，在秋天萎落。因此没有路。
沾水的、小小的叶脉
像一个精灵的骨头。
这是尽头的意思。这是回到
起点的意思。这是又重来的意思。
而天下，从一个家庭开始。
幸福，而忘志。一件事是万事。
掉下头颅的果实，时间的收获
多么丰富。在小区门口，
在有幸成为业主的主妇的塑料袋里。
而更多人在秋风中，他们因为
缺乏证书，为一种抽象而激动。
路，忽然发出电光。
它是雷路，水路，火路，
真理路，天路，人路……是直路
也是圆圈，从一段回忆中
射向丁字路口。我对你的爱
无穷无尽，向天边诉说，抱着枕头。
2021.9.10
我怜悯我的诗
（诗集出版感言）
我与我的这些诗，用出版的方式告别了。
因此这是我个人的行为。
而留下一个烦恼的身体，在我的家人
和其他社会关系中间，不是用
文字或照片相见——
包括我在乡村的家族墓地，
我活在我“根本”的一点点中。
我怜悯我的诗。
它们运气不佳，它们承载了我这个人
但又与我有所区别。
我说不清。我有天然的诚实，
这是我看重它们，为它们花代价的原因。
我略懂艺术，并且已靠自己的品性
达到艺术的标准。因此我的诗
是属于社会的——这是给你的，
你拿着罢。可怜的诗，可怜的社会
是一个孩子。
2021.9.19
在氤氲之中
一场秋雨来迎合我的淡漠，
我不需要它们提醒。
灰蒙蒙的天地中
倏忽而逝的眼泪，白银的针灸
扎在被我理解的范围之内，
我并不希罕这感觉而住不厌
晴日的高旷。体温渐失。
节候如时代之变，但愿吧——
我就停在氤氲之中，
久久不愿动作。
看根部的花生与看枝头的果实
有什么不同？向上与向下
都是收获。或许我该恐惧，
但黄泉的种粒春夏之际
即已种下，与天恩
是同样可口的。灰喜鹊的雷鸣
在林表列阵，而雁过，无声。
2021.10.10
安全通道
我必须重新生活在居民中间，
因为风景已快成永恒。
除了点头招呼之外我用符号
笼络他们，让有意义的时间
在一望即知的哀悼中出现。
老柯贡献了一粒他的同事关系的砂，
在湖光山色的漠然中。
顺利退休。一语枯寂。
他拎着公文包往工地跑的那些年
躺在安全通道，那天，
他放弃了电梯，
似乎要考验一下自己的体力，
顶着恐怖的时间的挤压
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看见老妻亲切的脸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活过来了。
我等什么呢。
我分享了他们的气息
但是拒绝那安然，
像掉落在高速路口的一棵树，
我知道，那不是意外，
而是葱绿的生长应当在的地方。
2021.10.27
领口的光
转向那脉脉的暖流而不说明为什么，
因为我这一生已有担保的能力。
空闲的黄金。晚年的讲究衣服。
站在路口等车的人。我在废墟上的光雕刻
印在市民的领口。我不确定
我担保什么。不，那不是错误或原谅。
2021.10.29
最后的理想
我收集肿出的物质的部分
深嵌的阴影，他们的自信、
睥睨和超速，违规的灵魂
进入寒冬的新秩序，都
沉默了。也到我的共鸣箱里。
最后的理想是根与寒泉
要达到与疯狂对称的深度，
作为做人的参考。
把他们鲜活的彩照转成黑白，
以撕碎的宣传栏
打底画一幅《千里江山图》。
到处都是情调难闻的体味、
乖巧干净的设计……
我在这里，拒绝上进和期盼，
却给久坐的脂肪注入水银，
给茶香掺入硫磺，
为温顺地考研的青年一代炼丹。
2021.11.4
杂树林
冬日的杂树林，我以穿行
书写萧疏的树干：焦墨
皴出的疤瘤，气息散乱的小枝，
空气中接近的
鸟的黑音符……黄暴的生命
匿迹，据说是藏到地底下。
这些与我何干。
我只穿行，偶感，略作停留
但不同情。无须审判
我经历或信息中的印象，
我的责任是扩大良知。
浩荡而凛然的
无风，当我走过杂树林时流露
气韵。对着冬日我埋首，羞愧，
心情沉重如压在落叶上的霜。
2021.1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