鄜州城北“石韵翁”
——“石韵画”创始人张根虎和他的“石韵画”艺术解读
张兴源
很久以来
都不曾把石头作为主题
在曹雪芹以后
石头有时也的确没什么
可写的,这可不是
诗人的过错
当石头坠入情网
石头不再坚硬。不过
这情形可不常听说
石头如水
这是关于她的最新故事
但这故事会流传得
很远很久
笔者的这首写于1992年2月9日的诗,名曰《石头》。它可以说是一首情诗,或是一首哲理诗,也可以认为就是对人类艺术创作本身的形象写真。“很久以来/都不曾把石头作为主题”,在笔者写作之时虽不像“新闻”那样准确,但也不能说完全是“诗人笔法”。然而令人欣喜的是,“在曹雪芹以后”的240多年后,终于有了一位深藏民间的艺术家,重又“把石头作为主题”,并在曹雪芹的《石头记》之外,别创新体,另开局面,将藏石与绘画巧妙“对接”,国画与西画有机融合,为中国的绘画艺术宝库增添了新的画种和新的表现手段。
——他,就是“石韵画”艺术创始人、陕西省书画研究院会员、延安美术家协会会员、现年66岁的张根虎老人。
命运使得他多次与绘画艺术“失之交臂”,但他对艺术的酷爱却矢志不渝。从关中平原到克拉玛依大漠,从青年农民到退休工人,艺术,就是他生命的另一种存在方式。
张根虎于1938年出生于陕西省长安县农村。新中国成立初期,当他高小行将毕业时,他的美术课老师到他家对他的父母亲说:“这孩子很有些绘画天赋,就让他学画画吧!如果您二老同意,可由我出面介绍他到西安美术学校上学。”农村孩子学画画,这在他的一辈子务农的双亲看来有点太过浪漫,也多少与他们迫切改变家庭贫困面貌的愿望不怎么合拍。于是,尚未成人的张根虎第一次错过了与缪斯“联姻”的机缘,也第一次尝到了人生失意带给他的那种空落落的挫折感。
好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到处都在建设,到处也都要用人。1955年3月,玉门油矿招工,经过严格考试,张根虎被光荣录取。一个农村孩子的人生之路,就此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半个世纪之后,当张根虎已经是一个退休在家的老人时,回忆起这段往事仍然感喟不已:“那个年代,一个农村青年能当上国家正式工人,那可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可我的父母却一直高兴不起来。他们的儿子就要成为石油工人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可他们同时听说这一拨石油工人要出口外,每隔三年才能探一次亲。临行之前,母亲给我准备了一床新被子,又给我做了一身土布做的黑棉衣。父亲从亲友家借来了五块钱,塞进我的衣袋儿里,再三叮咛我别挂念家里,注意身体,到矿上后记着常给家里来信……”
在“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的欢快歌声中,他和他的工友们登上了西去的列车,穿过河西走廊,越过嘉峪关,来到了令人神往的玉门油矿。在这里干了一年多,到1956年9月,张根虎随队经过哈密,穿过了“火焰山”,又来到了准噶尔盆地的克拉玛依。当时的克拉玛依“天上不见鸟,风吹石头跑”,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滩。没有房子,他和他的工友们就在地窝子里挤着住;没有新鲜蔬菜,他们就用原盐拌土豆将就着吃。年轻人,有着强健的胃,更有一颗火热的心,尽管七八级,有时狂至十二级的大风能把人刮到天上去,但天生有几分艺术家气质的张根虎总能从这恶劣的环境当中发现美,并且独自去享受这份粗暴的美。他回忆说,边疆独特的自然风光是迷人的。走出矿区就可以看到似近犹远的幻景“湖泊”,让人好像走进了仙境一样,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错觉;雪一样洁白的沙枣花,清香飘逸,令人神往;深秋时节金红色的胡杨树丛,远远望去就像是挂在天幕上的俄罗斯油画;火一样的红柳,一丛丛一簇簇的骆驼草,给这浩瀚的大戈壁带来了无限生机。而这一切,后来都被他作为创作素材,收罗进了他的笔底和画幅。
石油工人的生活是艰苦的,但张根虎对艺术的那份热爱与执着却从未因为生活的艰苦而发生丝毫改变。在这里,他多次参加了克拉玛依工人创作展,他的十多幅画作也被刊发在石油战报上,并有一幅题曰《黑姑娘》的作品走上了《新疆青年报》。那个年代,领导们都以发现并且重用了人才而引为自豪,所以他的这些创作很快就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1959年,在他刚满21岁时,矿上决定派他去中央美术学院学习,这将是改变他人生与艺术的一次至关重要的机遇。然而,正当这个年轻人兴冲冲准备报名时,却由于组织原因误过了报名期限。文艺女神又一次跟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而这一残酷的“玩笑”却使这个厚道人,从此以后几十年都不能真正开心地笑出声来。直到1970年5月,张根虎随队调回了陕西,并且就此走遍了陕西各地,尤其是陕北的山山洼洼、沟沟峁峁和它的如怨如诉的信天游,终于使他那颗受伤的心渐渐熨帖了起来。
从爱石、藏石到画石,这位“足迹戈壁十五春,又伴黄土三十秋。对石觅画十余载,回首已过六十辰”的“石韵翁”老人,硬是在“没有路的地方”,蹚出了一条通往不朽的艺术通途。
1988年,张根虎老人退休。
对不少人来说,退休就意味着“船到码头车到站”,“革命”就算“成功”了,这下该好好地“休养生息”了。张根虎老人却不这样想。他说:“退休在我看来就是我追求艺术的又一次大好机遇,我的人生之路上已然错过了许多次不该错过的机遇,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再错失良机了。退休以后,不管是藏石,还是作画,我将有了更加充裕的时间,更加稳定的心态。”本来在此之前他就不但爱画,也爱根艺,更爱藏石,但这些艺术爱好都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往年作为上班族的他,只能利用业余时间,还要担些“不务正业”的“赖名誉”悄悄去做。如今退休在家,虽说精力已不如从前,但时间却任由自己支配,没有了工作的压力和牵挂,心境更加安详,更加闲适,更加恬静,更容易感知大自然的召唤与暗示。于是,他便带着老伴,领着小孙子,天南地北去求索大自然的奥秘,去寻找他梦中理想的“木石情缘”。十几年来,他的足迹踏遍了无定河两岸,毛乌素大漠,陕北的沟沟峁峁,秦岭的角角落落,多少块奇石被他从沉睡中敲醒,多少种闪烁着生命灵光的树根,像孩子一样跟着他回到了他在富县城北骆驼山下那简陋的家中。
在张根虎老人的这些藏品中,有完全未曾雕琢的根艺作品《猿》,细看它那木然的神情,好像尚在沉睡之中;有化石作品《竹》和《竹叶》,穿过千万年的悠悠时空,仿佛还能掐得出千万年前青翠的汁液;《灵璧》石已经脱离了形似的“低级趣味”,完全是抽象派画作的翻版;这一尊来自秦岭山上的黑葡萄根艺《维纳斯》,美丽和端庄倒真与米洛斯的维纳斯毫无二致,但怀里却多出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孩子”;《天魂》的纹饰似飞龙似麒麟又似天马,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是任何形式的人力都永远无法企及的;《金鸡》则与全国电影“金鸡奖”奖杯如出一辙,天道酬勤,“老天爷”已先于人类社会,给这位艺术老人提前颁了“奖”……抚摸着这些根艺和奇石,张根虎老人深情地说,他的这些收藏品中有根艺20多件,藏石200余方,每件藏品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每件藏品的发现都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一次,富县县城“抓奖”,老伴抓回了一台彩电,一家人还没来得及为这意外的“收获”干杯,张根虎却已背着老伴,偷偷把抓来的彩电卖了,并揣着这笔钱,走进了秦岭深处。有时碰到孩子们不十分理解,觉得他这爱好不但费时费力费钱,还充满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因而不让他出去“疯跑”时,他竟然半真半假地生起“病”来。看着老人这“病”实在是“不可救药”了,孩子们也只好随他去了。
从爱石、搜石到藏石,张根虎的生命之弦有一天终于被这些看似没有生命的石头给拨响。石头们形状的千奇百怪,纹理的自然天成,绚丽的色彩,细腻的质感,与人和社会形成的某种“异质同构”的神韵,长久地抚摸与凝视之后,有一天突然让他的眼睛瞬间一亮。他追求了一辈子绘画艺术,然而自己并非“科班”出身,要想凭常规的画法求新求变,进而独树一帜,在大师如林的中国画史与画坛几乎是不可能的。假如他能够把“石头”变成“画”,那可就是前无古人的一项艺术创新了。于是,一次与生命赛跑的艺术远征就此拉开了序幕。
张根虎老人说,最早产生这一想法是在1988年,到1994年这六七年时间内,全部的工作还都处在揣摩、研究与初步的探索阶段,直到1995年春,他才开始尝试着把设想变成现实,第一批“石韵画”也终于出现在宣纸上。其间不知画了多少幅,又撕了多少张,到2002年,打上了张根虎鲜明风格印记的“石韵画”,终于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一种从古至今、从中到外都不曾见过的新的绘画品种,也从此悄然无声地得以问世。
石头的构图,石头的神韵,国画的风格,西画的色彩,陕北的黄土搅拌着大漠的黄沙,张根虎将人生沧桑倾注于老辣笔端,将大千世界浓缩于尺幅画卷,写下了他对生命与艺术的万千叮咛。
翻开《中国大百科全书·美术》卷二,从中我们知道所谓“国画”或“中国画”,是对中国绘画的一种宽泛的称谓,是近代中国为区别明末传入我国的西洋绘画而出现的概念,是指以中国独有的笔墨等工具材料,按照长期形成的传统而创作的绘画品种。严格地说,中国画并不是一个符合艺术分类学的科学概念,因为若按工具材料的区别,可以称为水墨画或彩墨画,与油画、水彩画、版画、水粉画并列;若按使用上的不同,中国画作品可分别列入壁画、连环画、年画、插图之中;若按题材之异,可分别列入人物画、风景画之内。中国画现分为三大画科: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有工笔与写意两大种画法;有卷、轴、册、屏等多种装裱形制。
“吊”过了这个“书袋”,我们才发现,张根虎老人所创的“石韵画”既与中国传统的绘画不尽相同,又与西洋绘画有所区别。就画种而言,他的“石韵画”仿佛接近于中国的山水画;就画法而论,则好似接近于中国的写意画。但在构图上则取石头之外形,天趣盎然;在用墨上,则兼国画与西画之所长,浓淡相宜;更有一绝,就是张根虎老人着意描绘石头之天然纹理,刻画石头之天赋神韵,给人的印象仿佛“天设地造”而非人力之所为。难怪不少人看过张根虎的“石韵画”,不由得要问“这是不是从石头上拓下的‘拓片’呢”?对此,张根虎老人一脸无奈地解释,石头表面大都是光滑的,没有凹凸感,又何言“拓片”?而况,拓片都是黑白两种颜色,又怎能有“石韵画”之五色斑斓呢?
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如今张根虎老人手头积有这样的“拓片”式的“石韵画”有百余幅。这些作品横跨张根虎从新疆到陕西之地域与风俗,纵括张根虎老人大半生之所历与所悟,是对美好生活的礼赞,也是对神奇生命的探询。在张根虎的素描本上,记者看到了部分作品的草图:
“想亲亲我不吃饭/睡不着腰板子软/好妹妹你在哪里/把哥哥甩在一边”,这是张根虎老人为他的一幅叫作《黄土情》的“石韵画”所作的题词,梦中的“好妹妹”在遥远的背景之上,“哥哥”则在前景睡成了一堆可怜兮兮的烂泥。“双八村姑姿容俏/宫廷起舞苦难熬/欲望明月问嫦娥/一醒便是千古遥”,这一幅叫作《无题》。“春来不觉早/风吹天上草/牧童长笛吹/黄牛也知晓”,这一幅题曰《青青原上草》。“盘古混沌辰/天阳地阴分/木火土金水/都在五行中”,这一幅叫作《天人合一》。“黄沙沉沉漫寒关/一轮明月照楼前/怀梦丝绸古道行/微听驼铃在耳边”,这一幅叫作《寒关》。此外记者还看到诸如《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西部歌王·王洛宾情歌》《寒衣行》等别具匠心的构图,尤其是其中有一幅以杜甫名诗《月夜》为题的作品,张根虎在1995年初到同年10月,曾先后两次作过草图,两次的构图又各不相同,足见这位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于艺术是多么执着,多么痴情。至于那些已经完成的作品,如《走西口》的悠远古朴,《漠之韵》的苍凉神秘,《收谷场上秋风凉》浓郁的生活气息,《走进新疆风磨城》典型的边关情调,《心声》的写实,《奔月》的抽象,《外婆家住在对面山》巧妙的布局,《五哥放羊》大胆的用墨,都是一些让人过目难忘的艺术佳作。从这个意义上说,不少艺术家称道张根虎为中国绘画史创造了“新的画种”,看来绝不是夸张与“谬奖”。
专家的褒奖,社会的认可,对于真正的艺术只不过是一种外在的因素。张根虎老人说,光阴荏苒,时不我待,我将在艺术探索的道路上不断前行,力争给生命一个丰富和充实的定义。
2004年3月26日,张根虎老人的“石韵画”画展在西安隆重举行,省内外不少知名艺术家前来助兴,并在参观了画展之后对他的“石韵画”作出很高的评价。著名画家肖焕题字“石韵悠悠,意趣融融:‘石韵画’可歌可赞”;著名山水画家、省书画研究院副院长山佳题词“画苑奇葩”“玩石者寿也”;甘肃名画家、西部书画院院长杨志印题词“意味无穷”。其他的如愚民所题“赏石得新意,丹笔如生神”,雷建武的“小石含山水,大气可吞天”,炳刚的“巧夺天工,石韵浓浓”,赵居阳的“道法自然”等,都从不同的侧面,对张根虎的“石韵画”艺术做出了“点评”式的界说。陕西广播电视厅厅长骞国政,延安市美术家协会主席宋如新,国际自然艺术协会副会长、印尼全国雅石协会会长麦培满等,也都对他的创作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早在1997年,麦培满就在给他的信中写道:“蒙惠赐石纹国画,但觉图像主题生动,主人翁气宇轩昂的风骨和飞扬跋扈的神情,古朴中藏意境,嗜石者感到一纸之画,却显现了石头内在的阳刚之美,含石表层长年水洗细致柔滑的质感,美在自然,创意独特,谨钦佩您的创作精神。”
在这次画展上,张根虎老伴何淑芳的一句话,在不经意间成了解读张根虎“石韵画”艺术“秘密”的一把“钥匙”,而这位老人的这句话,也就在不经意间成了令人难忘的“名言”。当陕西电视台著名主持人陈爱美问何淑芳,她老伴的这些“石韵画”是怎么画出来的时,何淑芳老人说:“心中想着石头,就画出来了么!”是啊,心中有石头,想石头,师法自然,师法造化,“石韵画”不就这样自自然然从张根虎的心中流到他的笔底了吗?
此次画展取得了巨大成功,张根虎的“石韵画”也已被印尼、泰国、山东、甘肃、西安、台湾、延安等各地名人争相收藏,但张根虎却没有因此而懈怠。与那些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表面上飞扬跋扈、不可一世,骨子里的脆弱空虚、不堪一击的“富人”们不同,张根虎过的仍然是一种被美国的富人们所津津乐道的“简单生活”:“一碗燃面,两碗搅团,三碗稠拌汤,四盅老白干”“一碟浆水菜,两勺油辣子,三根蒜苗,四颗大蒜,下肚过瘾,满头大汗,酒足饭饱,哼段乱弹,五谷杂粮,胜过洋餐”。在张根虎老人看来,不论是来自专家的褒奖,也还是得自社会的认可,对于真正的艺术创作都不过是一种外在的因素,最终成就艺术的,仍然只是艺术家对艺术本身的那份挚爱与投入。张根虎老人说,光阴荏苒,时不我待,已然接近“古稀”之年的我,再也耽搁不起了。我将要在艺术探索的道路上不断前行,力争给生命一个充实的定义。
走出张根虎老人一家居住的这个小小院落,陪同采访的富县县委宣传部的同志给记者介绍说,老人这住屋背靠的就是富县城北的骆驼山,住屋对面就是有名的太和山,环太和山而过的就是古洛河。一眼望去,林木葱茏,草长莺飞,确是一个绝好的艺术胜境。张根虎老人晚年“变法”,画出了这么一些为人称道的“石韵画”,是否多少也得益于他已生活于其间33年的这一宁静优美的自然环境呢?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不慕现世荣华,不贪世俗名利,张根虎老人大器晚成的另一“秘密”,其实就藏在他的心里。
2004年8月31日《延安日报》三版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