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灯如塔》作者/张红

  三十三岁的花儿娘死了，半夜上吊自杀了。

全村老少都被惊着了，都在婉叹……“年轻轻的，小日子也顺溜，这是造的啥孽呢？”村里的老少陆陆续续聚在一起“真是造孽啊，花儿才十二岁，花儿娘这到底为的啥？”“为啥？多数是气的。听说那个小朵朵怀孕了”“啊？真的？”“嗯，我也听说了，她邻居家的那个外甥朵朵看上花儿爹了，死皮嫩脸地硬往花儿爹身上贴。”“花儿爹有花儿娘这么漂亮贤惠的媳妇，能招惹别人？”“可别说，开始花儿爹是真的守规矩，不愿意。唉！后来就……”“嗯，日子久了花儿爹也就半推半就地私下干了窝囊事了。”

人越聚越多，议论声也此起彼伏……

花儿瘦小的身子爬在娘身上，哭喊着让娘起来……

花儿娘是村里数得着的漂亮媳妇，美丽善良性子温顺。结婚十多年，夫妻俩感情和睦，待公婆也是孝顺。街房四邻相处融洽，行事得体，认识花儿娘的人都对她竖大拇指。

可自从邻居家外甥朵朵暑假来后一切都变了。两家人本来相处很融合，邻家外甥朵朵常到她姨妈家来，一来二去也就常来花儿家玩。今年暑假已经上高中的邻家外甥朵朵又来了。而且直接宣布她爱上了花儿爹。朵朵姨夫姨妈那个气啊，当时就把外甥朵朵撵走了。没想到的是，上午撵走了，下午朵朵又偷偷地回来了，而且花儿爹上哪朵朵跟到哪。开始花儿爹还躲着，日子一长花儿爹半推半就地俩人就好上了。朵朵经常半夜爬墙就来到花儿家，搂着花儿爹死活不放手。

花儿娘开始认为朵朵是个孩子，瞎闹一阵就过去了。又看丈夫烦死朵朵的态度，心里也没当回事。

在花儿娘心里花儿爹会一辈子爱她疼她的，决不会辜负她的。

十多年来花儿爹待花儿娘如珍宝，出门干活都不愿在外面多停留，总是 粘着 媳妇左右。

在花儿娘心里天下男人都花花心了，花儿爹也不能……

花儿爹一声:“媳妇我，我，我……朵朵她，她怀孕了。说怀的是个男孩……”

花儿娘的全身颤抖，犹如五雷轰顶……

在生完花儿时，花儿娘因为子宮的病变，被迫摘了子宫。当时花儿娘哭天喊地说对不起花儿爹，不能给他生儿子了。花儿爹抱着她说:“有你和花儿就好，他不想要儿子”

十年时间里，花儿娘曾经无数次地伤心难过不能给花儿爹生个儿子，毕竟在村子里没有男孩子是会让人瞧不起的。可花儿爹每次都劝花儿娘，说有花儿娘和花他这辈子就知足了，什么儿子种子的……

花儿娘看着搭拉着头跪坐在一边的花儿爹，一口血从嘴角慢慢滴落。她回身领着花儿走出家门……

没多会工夫，全村老老少少都知道花儿娘死了。昨晚下半夜上吊自杀。看见时已经凉透了。

花儿姥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姥爷来看了看花儿，就去看放在木板上的花儿娘，默默地蹲在闺女旁边。

姥爷守了花儿娘一晚上，天亮后，所有人都被姥爷一夜的苍老惊呆了。头发一夜变成了花白，挺拔的背佝偻了许多，一夜间花儿姥爷老了十多岁。花儿醒来看见姥爷，柔柔眼又看了看，哭了起来，花儿要妈妈……

在花儿的哭声中，姥爷家又来人了。是花儿娘的堂兄弟和家门的人。花儿姥爷是上门女婿，花儿娘和姥姥都是独生女。来的也都是花儿姥姥的堂兄堂妹的。

家门的人和花儿的舅姥爷们要闹个是非，姥爷摇摇头，站起来对花儿爹说:我要把花儿带走，别的我也不追究了……然后回头注视花儿娘:闺女，你放心吧，花儿我领走，会护她周全的……

花儿哭的撕心裂肺，抱紧门框用尽了全力，依然被姥爷带走了。

花儿恨死姥爷了。

花儿被姥爷带回了姥爷住的村子。

姥爷的村离花儿家八里路，花儿也经常随娘来姥爷家玩耍。所以对这个村子花儿是熟悉的。

花儿从小就没见过姥姥。姥爷一直是一个人住。

笫二天，姥爷收拾了行李包，又请了一桌酒，来的人都是昨天去送花儿娘的人。酒快吃完时姥爷对花儿堂舅舅们交待了交待，让他们按时帮忙看看房子，姥爷要回姥爷的家东北大兴安岭住上几年……

第二天姥爷就带着花儿，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来到了大兴安岭。

花儿醒来时，是在一个大炕上。花儿一骨 碌爬起来，抬头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见花儿醒了转身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爷爷，爷爷，她醒了……

花儿的大眼晴忽闪忽闪地四处打量着。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是觉得没她家好。花儿想下地去看看，正要下去，刚才的小男孩和姥爷回来了。

姥爷进屋坐在炕边的椅子上，掏出了烟袋锅子开始摆拢。男孩子顺势爬上了炕:姐姐……

花儿看着姥爷，心里骂:死老头，坏蛋！

脸上却挂上了泪花:我，我要妈妈……说完放声大哭。

姥爷坐在椅子上抽着烟袋锅子一声不吭，就这么歪头抽着烟，听花儿大哭。

男孩子看着花儿哭了，急忙下地跑了出去。

花儿哭了会就开始抽泣。这时男孩领着一个和妈妈年纪相仿的女人来了。进屋冲着姥爷叫了一声二叔。转身抱起了花儿:“这么俊的姑娘，长得真好看。别哭了，饿了吧。”说着摸了把花儿的头，又给花儿擦了擦眼泪:“下来我带你去我家。”转头对姥爷说:“二叔，我先带花儿去我家洗洗，一会儿您也过来吃饭。”又冲着男孩说:“军生，带姐姐回咱家。”

姥爷来男孩家的时候，花儿已经吃饱了。

她知道男孩叫军生，比她小一岁。军生是姥爷的哥哥的孙子。花儿还认识了大姥爷大姥姥。舅舅舅妈，军生和他的姐姐燕子。

初春的东北还是天寒地冻。早晨花儿是被燕子姐叫醒的。花儿这几天又哭又闹地，又想爹和娘。闹腾累了感觉睁不开眼，就又睡了。

花儿醒来时看着白色的病房里并列着的床，她慌了，下意识地要跳起来时，看见了打水回来的姥爷。姥爷放下暖瓶，摸了摸花儿的头:“终于退烧了，你迷糊了两天，现在想不想吃点东西？”花儿本来不想让姥爷摸她的头，刚吊起的身子看见姥爷的一头白发，身体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这一刻她感觉没那么恨姥爷了。

花儿被姥爷按排和军生一块上学，一个年级一个班。说是让军生带着花儿，初来乍到适应一下。

姥爷请人帮忙把老房子收拾了一番。整了整火炕。东北家家都有火炕，火墙。屋里烧上一顿饭，家里立刻就暖暖的。屋外穿棉衣，屋里穿短袖都可以。姥爷特意给花儿隔出一个小房间，有衣柜和桌子。花儿学习就在小隔间的桌子上。东北家家也都有地窖，花儿特别喜欢下地窖，姥爷家的地窖是下在院子里，地窖很大。姥爷地窖里只有几棵白菜和一筐土豆，都是别人刚送来的。

五月的大兴安岭，让花儿忍不住兴奋，满山遍野的达子花也叫杜鹃花和映山红，不知不觉在这寒冷的五月开满山野。

达子花开的时候，也是村里一年之中最忙的。家家户户都停下一切工作，不上班，不垦地，不上学。在外的亲戚朋友也会回来。甚至有人会连续几天不睡觉，全部去山上采厥菜。老人孩子不能上山的，就在家整，先摘 出来，再烧水焯出来，再满院子凉晒。

姥爷却领着花儿，带上帐篷，直接上了山。白天采，晚上整理，焯水。第二天凉晒上再采。花儿偶尔也会帮忙摘。姥爷让花儿不能离他太远。累了可以在帐篷里待着，帐篷外姥爷撒了一圈粉末，花儿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只觉得住在帐篷里很有趣，看着眼前一片一片盛开的紫红色的达子香。花儿手舞足蹈 ，恨不能长对翅膀满山满岭地飞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要不是天太冷，花儿会一直待在花丛中。

晚上姥爷会在帐篷里烧上自制的炭，没有火星却很暧。

忙了一天，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在山里姥爷做饭前都是上周围转一圈，采回各种能做出很鲜美的汤菜的菜。花儿叫不上名字，却是很好吃。花儿晚上很喜欢数天上的星星，可晚上山上更冷，也不敢离开姥爷，因为姥爷说，晚上蛇会出来找吃的。

坐在炭炉边，花儿又想娘想家了。无声的抽泣。姥爷放下手中的菜，拿起上山之前特意找人给花儿缝制的皮毛小大衣，给花儿穿上，端起炭炉，让花儿跟上。来到帐篷外大石头下。

这是一处很大的半石洞。姥爷把帐篷按在这即暖和又安全还不潮湿。石山象弯了腰一样，空出一大片平整的半洞。白天坐在半洞里看松枝摇摆，看达子花开，看兰花绽放。听各种鸟儿唱歌。姥爷选了离帐篷不远的半洞边上坐了下来。姥爷把炭炉放在脚边，让花儿坐在身旁。

就这样坐着，姥爷坐了很久，才淡淡地说:花儿，你看天上的星星哪颗最亮？花儿都有点困了，听到姥爷问，她抬头仰望着满天繁星。一眨一眨一闪一闪，有近有远，若隐若现。真美啊！星星镶嵌在夜空里，静静地它们在笑，在招手在说悄悄话……花儿用手指了指头顶上一颗星星说:这颗最亮，它在和我眨眼睛呢。姥爷说:花儿，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都是一种缘分。就象我和花儿，虽然你不喜欢跟着姥爷，你娘她却硬让我带你在身边。等你再长大些，如果花儿还想回去，姥爷会送你回去的……花儿歪头看向姥爷，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花儿却看到姥爷的眼泪流了下来……

花儿抽泣着说:姥爷，我娘是不是也不喜欢花儿？姥爷深吸了一口气说:“花儿的娘很喜欢很喜欢花儿。等你长大后，就会懂得。现在花儿的娘她是到另一个地方继续陪伴花儿。她有时候会是一朵达子花，有时会是一片树叶。现在你看到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你娘。她一直都守在你身边，因为她这一世和我们的缘分没有了，可是她还是很爱很爱花儿，就会变成风，变做雨变做花草和星星来陪伴着花儿……”

花儿含着泪仰望天空那颗最亮的星星，伸出手:妈妈……

下山那天，姥爷的拖拉机满满的。姥爷说今年他采的少，不过也能卖个四五千，可以给花儿买很多东西。

东北的夏天唯一不同是小咬历害，叮上就是一个大包。

秋天姥爷会不停地忙，地里的庄稼收好，姥爷就每天跑山，弄回来好多梨和柿子。一筐一篮地整回来满院子都是篮筐。

冬天满山满岭银装素裹，到处是白雪皑皑。那种瑞雪压松的气势整个冬天都存在。姥爷拿出爬梨，在爬梨后面又钉上了扶手。偶尔会推着花儿到村外的湖上溜。

姥爷默默地守护着花儿，努力让花儿忘记以前。花儿从采菜回来以后，再也没有哭闹过要回老家。

过年了，这是花儿来东北的笫一个年，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甘甜的冻梨冻柿子，花儿从来没有见过，现在花儿知道了姥爷秋天弄那么多梨和柿子，原来是这样吃的。酸菜饺子花儿也是第一次吃。小蘑菇，山菜等等。花儿小肚子撑得圆圆的。

转年山解封了，这里每年冬天都会封山。大雪封山人上去就是送死，所以每年冬天都会封山。

积雪开始融化，达子花又悄悄开满了山。

姥爷告诉花儿，先上大姥爷家住几天，姥爷要进山一趟。整车木耳段回来自己种木耳。花儿看着姥爷眯紧了嘴。姥爷知道花儿眯嘴巴时就是不高兴了。姥爷拿起花儿的书包对花儿说:“上学吧……”

姥爷和军生爸一起进了山，五天了还没有回来。

花儿有点急，每天站在院子的栅栏边看着山上。

一星期后姥爷和军生爸爸拉了一车木耳段回来了。花儿走到姥爷身边眼里含了泪花。花儿知道自己有点想姥爷了……

姥爷年年都会回去祭祀花儿姥姥和花儿娘。有一年花儿跟姥爷回去了。当花儿看见父亲怀里抱着小男孩，用花儿熟悉的笑和满满的宠爱地逗着小男孩时，花儿哭了，她跑到娘的坟前哭得昏天黑地。她哭娘傻得可怜，哭娘太屈，哭娘啊…………

时间慢慢带走了曾经的过往。花儿看过父亲之后，再没有跟姥爷回去过。姥爷每次回去祭祀姥姥和娘时，花儿只让姥爷带着她写给娘的信，让姥爷烧给娘。花儿留在了大兴安岭，也爱上了这里。

姥爷看着越来越漂亮的花儿，心还是会痛。他一生最爱的俩个女人，都弃他而去……苦涩得笑涌上脸颊。他仿佛又听见花儿姥姥临终前费力地喊:她爹，她爹，照顾好闺女……泪水模糊中又看到女儿喊:“爹，爹，花儿，花儿，照顾花儿……”

姥爷眼前又看见花儿娘临走之前的那一跪，花儿娘对他说:爹，帮我带花儿……我走不出来了……姥爷每次想起都拧自己的大腿。他恨自己的迟钝，如果他当时不是太大意，也许会留住自己的傻闺女……

花儿长大了，水水灵灵的招人爱。

花儿要嫁人了，姥爷审了又审。花儿笑嘻嘻的说:“放心吧姥爷我……”一句半截话，让祖孙俩红了眼……花儿跪在姥爷怀里:“姥爷您是我的光，我的太阳。往后我做您的光，您的太阳。我会让自己幸福，更会让您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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