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兰
作家的目光、思考与情怀
――毕星星《坚锐的往事》读后
(原创 家在山河间2021-12-18)
毕星星同志是我们运城文学界十分熟悉也十分敬重的评论家。他多年在省刊当编辑,做到了副主编,主业是写评论,别的创作似乎不多。但凭我的了解,知道他一直在沉淀积累,深入思考,胸中波澜奔涌激荡,如同地下岩浆在寻找破土的出口。最近几年,果然一夜春风,转眼间梨花万树,随笔、杂文、纪实文学,如同井喷;获奖转载,频入年选,金榜(排行榜)题名,蔚成大观。零星在报刊上看到一篇两篇,大家相互传阅,津津乐道,但也如同管窥斑斓,精彩固然精彩,只可惜未能一览全豹。最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出版了他的作品集《坚锐的往事》,让我们得以集中拜读他的那些优美篇什。喜欢他的读者朋友们终于待到上林花似锦,欣赏那姚黄魏紫,雾柳烟桃了。
《坚锐的往事》里收集的,都是星星同志近年来有影响的作品,都是对过去一些平常又特殊的生活事件的钩沉,是对往昔旧事的新的评判和认识。所谓坚锐,是说坚实与尖锐。坚实如铁,事过经年,我们还没有能够完全消化;尖锐如刺,岁月已久,却也还在刺疼我们麻木的神经。文学是生活的反映,作家是历史的书记员。读了这本书,我们会明白,真正的文学应该反映什么样的生活,真正的作家应该有着怎样的社会责任,怎样的使命意识,怎样的人文情怀,应该有一支怎样记录生活的笔。

在乡下坐一两次公共汽车,于我们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好像不值一提;种一个毛主席万岁的故事?听说过,当时我们不过轰然一笑,也就忘了;李希文么?不就是临猗那个喜欢说快板的过气的老汉?谁还会想起他?《冬天的童话》,是有这么一本书,读了也就扔了,和运城还有什么瓜葛联系?想也没有去想……读了书中那些篇章,搅起我们心海阵阵涟漪的,不过都是些身边寻常,乡间琐事,我们没有想到这些寻常琐事也可以字字珠玑。生活对于每一个作家,都是公平的,都是一样的雨雪阴晴,一样的出工上班,一样的嘻笑怒骂,一样的鸡毛蒜皮,优秀的作家从其中发现了多么好的写作题材,信手拈来,便摇曳多姿,我们这些庸常作家经常却为没有什么可写而发愁。这就是优秀作家和庸常作家的区别。个中原因,是我们缺乏优秀作家的敏锐目光,缺乏作家应该具备的文学角度和文学自觉。对寻常生活,我们缺乏注意,缺乏观察,缺乏用作家的目光去审视的自觉,许多大好的题材就在我们眼里一晃而过,我们没有抓住,或者说就没有打算去抓。于是,我们依旧在庸常作家的位置上原地踏步,没有一点长进。我们还在怅然若失,还在不断地抱怨:怎么我就碰不到有意思的题材呢 ?
用作家的目光感知生活,观察生活,毕星星同志有这样的文学自觉,他就可以从寻常生活中发现有文学价值的人和事,作为自己的写作材料。而要与作家敏锐目光配套的,是作家的思考。读了他的《坚锐的往事》,我们便明白什么是作家的思考,作家应该怎样思考。美女何以去杀猪?我们听了,也许又是一笑了之,有点是非判断的,还可能说一句:“糟践人。”如此而已,我们没有想到星星会对这件事有这样深刻的分析。三十年前轰动运城的那件离婚案,即使我们有过一些回望和反思,我们也不会像星星那样深入分析到个人自由、环境宽松和社会进步。我们一些人思维还会停留在童年时代看电影时一个劲地问“好人?坏人”的层次,就算注意到了这件事的文学价值,我们也许只会把它弄成一个颇具故事性的社会纪实,传奇曲折,峰回路转,山重水复,也许都能够做到,但我们写不出星星式的深刻,我们不能带给读者这样强烈的思想震动,不能引起读者这样深层次的思考。这就是庸常作家和优秀作家的差距。星星的目光,善于发现生活中的文学题材,更重要的是,他善于对这些题材进行深入思考。作家不会都是思想家,但作家决不能没有思想,决不能不会思考,不管你是写什么,是写诗还是小说。罗丹有一个作品《思想者》,虽然是石雕,但那深邃的目光和深沉的表情,看过一眼,就会让人牢牢记住。思考是作家职业性的要求,不具备思考的能力与习惯,决不能当好一个作家,决不能当一个好的作家。星星的《坚锐的往事》,又一次教我们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和星星一起聊天,一起玩笑,一起谝戏,就以为这便是作家的职业生活了,这就错了,这就误解了。作家艰辛的思考,作家艰苦的思想劳动,殚精竭虑,辗转反侧,我们没有看到――看到的只是他沉甸甸的成果:谷子弯腰,高粱举火,棉花架雪。

星星所关注的,多是底层民众,乡间农人,关注的是平民的生活状况、个人自由和社会环境,关注的是个人历史和民间记忆。我们经历过的严酷岁月,曾经压制了多少个人自由,扼杀了多少文化创造,逼仄了多少生存空间,民间记忆会更鲜活生动,更能引起人们的反思,从而促进社会的进步。星星的写作选材,多是从这里着眼。他关注的那些美女杀猪、离婚坐牢等等事件,让我们从民间记忆的角度观察到历史重压和时代桎梏,让我们学会就此进行一些形而上的思考,就会对社会正义和人的尊严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这对于社会文明进步又是不可缺失的。这就是一种人文情怀了。作家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社会精英,应该对社会文明进步多一份责任,应该对平民多一份关注。星星与我,过从较密,他对于民生之疾苦、人间之不平、社会正义之低沉,有关权力者之颟顸,十分关切,每每提起,常常唏嘘不已,扼腕叹息,让我真切感受到了一个作家的责任意识,看到了一个作家的社会担当。现在我们读到的这些篇章,是他这种责任意识和社会担当的文学表达。我们应该向他表示敬意。
当然,我们不是要作家都去写这样的题材,都去使用这一种写作方式。星星在省城,眼界比我们宽阔;星星是评论家,思想比我们深刻,我们不会都能达到他的深度和高度。但是,星星所表现出的那种敏锐目光和深度思考,还有关注底层生活、关注个人命运的人文情怀,却是应该努力学习的。何况,我们还没有说到星星的艺术描写和语言表达。在《坚锐的往事》里,叙述是那样生动,形象是那样鲜明,议论是那样精当,词汇是那样准确、新鲜而丰富,这就是作家的基本功力了。这不是一日之功,但不是某些作家文学表现和文学语言差距太大的理由和借口。只说语言,那一种流畅而跌宕,那一种鲜活与理性,甚至还有明显的音乐感,随手摘引一段,且看这样的描写:
“公交车,依然在花丛里行驶。公路狭窄处,两旁的苹果梨树枝杈已经伸到马路边,在玻璃上轻轻划过,伸手可以抚到花瓣,有零星的落花飘进车来。过下午了,夕阳西下,田野已失却了早晨的喧闹,无边的雾岚渐渐聚拢又飘散,暮霭下,村舍,公路,树林,释放了一天的劳顿和欢愉,田野沉静下来,似乎也在倾听我们的讲述……”(见《在乡下坐公共汽车》)
“……一个人一个家,各人的成长史,似乎旁逸斜出,一条大致的脉络却也清晰可见。一条围绕主流记忆或疏远或对立的履痕,脚窝散乱然而刺目,你不能无视它。”(见《尖锐的往事.自序》)
――这韵律,这节奏,给人一种阅读的惬意和欣赏的快感,会读的,自然能够体味出来。
评论星星的文章,我当然力所难及。面面俱到,就难以开掘至深层;说其然,又未能说清其所以然。我只是在他的这本书出版之际,表示声气相投的祝贺之意;在《河东文学》选发其作品时作一些初浅的评介,与运城的作家朋友们共勉罢了。
真正要领会星星的高远与深刻,还是读他的书吧。

毕星星,生于1948年,山西临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曾任《山西文学》副主编,编审。著有散文集,文学评论集,长篇纪实文学,长篇文化散文多种。《特级教师南岩之死》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2004—2006赵树理文学奖。自2005年以来,作品每年荣登国内文学排行榜。出版有“乡村记忆三部曲”:《坚锐的往事》《走过带伤的岁月》《走出岁月的阴影》和《河槽人家》等。
“愿所有的爱书人,能在我的倾诉里,找到理解,找到衷曲。看到无奈的眼神,也看到顽强的不灭的心火。守好自己的困局就不错了,我庆幸,我清醒着呢。”——毕星星
作者简介
王西兰,男,1948年生,山西永济人。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职称。曾任运城市文联主席,运城市作家协会主席,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山西省文联副主席。主要从事小说、散文创作,发表文学作品200多万字,其中短篇小说《耧铃叮当的季节》(1985年,第一届)、长篇文化散文《大唐蒲东》(2004-2006年度)获赵树理文学奖。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耧铃叮当的季节》、小说散文集《无悔选择》、长篇小说《送葬》、长篇文化散文《大唐蒲东》、《不朽关公》,文学传记《关羽传》,文学评论集《文学的觉醒与归真》,随笔集《艺术是生命的支撑》,长篇报告文学《中国农民原贵生》,文化专著《世纪之问与时代回答》等。有作品翻译国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