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不断回荡在狭长且黑暗的甬道里，那是一个人。
甬道一直向下延伸，不时遇到厚重的石门阻挡了前进的路，甬道两壁上挂着长明灯，十步一个，散发着幽暗的亮光。灯下，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穿着一身古人那种宽袍大袖的服饰，好像是绿色的，戴着一顶高山冠。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了走到最后一道石门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很累了。
站了一小会儿，他按下了打开石门的机关。石门后面原来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大厅，但依旧很黑暗，抬眼望去，正前方远处有一个高台，那里有一点光亮，隔着这么远，昏黄的灯下看不清有什么，高台之下广阔的空间里似乎密密麻麻排列着什么，一直延伸到石门这里。
他进了石门后，往前走了几步，又下了好多级台阶，再向前看时，前面那个高台就像是巨人一样了。
他一下子换了一副姿态。刚才在甬道里走的时候，身体挺得笔直，脚步十分沉稳，但感觉有些疲惫；这会儿他却低着头弓着腰，近乎九十度，双手执着一块笏板，双臂抬到与头齐高，沿着脚下由古旧的地毯铺出的一条窄路，快步走向那个高台。
地毯两边，原来整整齐齐站着无数高大的士兵，面朝高台，奇怪的是，他们都是陶土做的，上面绘着的彩色颜料已经斑斑驳驳了，但似乎能听见它们的呼吸声。
保持着这样一个十分恭谨而谦卑的姿势走到高台下时，他感觉自己的腰快断了，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做了。
到了高台下，他立即俯身跪下，向上礼拜毕，说：“皇帝陛下，臣找到长生之术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大厅。
高台上昏黄的灯光下有一个人，他正坐在一张黑色木几后，穿着一身黑色冕服，头戴通天冠，长须及胸，形容枯槁，皮肤皱缩，宛如一具干尸，他用右臂撑着几案支着头，闭着眼睛。听见台下人说话，才微微睁眼。
皇帝缓缓开口道：“长生之术？”
绿袍人额头上沁出了汗，他身体有些发抖，长长地做了个揖，说：“皇帝陛下，的确是长生之术。”
皇帝再次闭上眼睛，懒懒地说：“说吧，是什么？”
“皇帝陛下，地宫外面现在已是我大秦2242年，有人破解了一种长生之术，这种长生术发现凡人会老去的原因就是人身体里面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作怪，只要把它破坏掉，人就可以长生了。”绿袍人说。
皇帝久久没有回答，只有他身后的灯在摇曳着，绿袍人越来越紧张，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几滴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到了下巴，噗地一下就摔在了黑色的地毯上，溅起的微尘被他吸到了鼻腔里，难受得想打喷嚏，可又不敢，只能强忍着。
忽然，皇帝叹了口气，绿袍人吓得身体抖了一下，几滴汗又不小心砸在了地毯上，溅起了更多的尘。
“不要以为朕不懂外面的世界，你说的长生之术，是一种叫科学的诸子学说吧？”皇帝还是闭着眼。
“是……是的，皇帝陛下。”绿袍人叩头。
“好了，具体是什么，你说吧，朕能听懂。”皇帝道。
“臣……臣禀告皇帝陛下，”绿袍人又作揖，半弓着背，手里的笏板挡住自己的脸，眼睛瞪大盯着膝前的地毯上绣着的那条金色的张牙舞爪的螭龙纹，颤抖着说，“是我大秦人……刚发现的一个科学秘密，人体衰老的原因就是一种基因在控制我们的生老病死，叫KAT7，只要让它失活，也就是停止让它运作，人就能老而不衰，老而无病，长生不死。”
（作者注：“KAT7”来自人民网2021年11月15日发布的新闻：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刘光慧和他的团队找到了“保持细胞年轻态”的分子开关，即KAT7，可以通过重设衰老的表观遗传时钟，使细胞老化的节奏放缓。）
皇帝听完，又沉默了很久，才说：“你，长生了吗？”
“不……不……皇帝陛下，这是专门进献给您的，臣……臣不敢……”绿袍人哆哆嗦嗦，手中的笏板掉在了地上，他惊恐地磕着头道。
“徐福。”皇帝依旧没有动，只是开始用左手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几案，那声音像极了刚才徐福在甬道里走路的声音。
“臣在……臣在……”绿袍人感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透了。
“徐福，告诉朕，”皇帝说，“临去东瀛前，为什么要窃走朕的长生门？”
徐福听到“长生门”这三个字，吓得面如死灰，汗如雨下，也忘记磕头了，只是呆呆地跪着。
“要不是当初朕失去了长生门，也不至于困在这个地宫里，永远无法出去。”皇帝停下敲几案的动作，睁开眼，坐直了身子，双手拄着几案，直视着浑身似抖糠筛的徐福。
“那个长生门，是一个自称来自未来的少年赠予朕的，他告诉朕，修一座地宫，假装驾崩，在地宫内打开那个长生门，进去之后，就能跨越千年，在未来获得永生后，再回到朕的大秦，朕就能永远统治大秦了。”
“徐福啊，朕当时并不怎么相信他，仍旧按计划遣你去东瀛蓬莱寻仙药，为朕长生，可你居然盗走了长生门，害得朕日日衰老，久不见你归来。等朕真的驾崩之时，那少年又来见朕，予朕一颗水晶丹，说可使朕在地宫千年不朽，等到未来，见到你。”
说到这里，皇帝站起来，一手垂着，一手握着悬挂在腰间的天子剑，踱到几案前面，面向徐福站着，以君临天下之姿睥睨着他，王霸之气无可比拟。
“你用长生门来到了未来，隐藏在世间，现在找到了真正的长生之术。这千年间，朕虽不得踏出地宫，但朕仍然知晓天下之事。你以为朕早已在尘土中灰飞烟灭了，可几十年前朕的地宫居然被人发现了，你也才知道朕并未真正死去。现在你来见朕，告诉朕你找到了长生之术，告诉朕现在还是朕的大秦王朝。徐福，你这是欺君之罪啊。”
徐福早就瘫坐在地上了，一言不发，如木雕泥塑一般。
“其实你根本无法真正适应这个未来，这个世界，所以你又穿好你的官服，前来见朕，想与朕同回大秦，你想永享长生与荣华富贵，是不是？”皇帝冷笑着，慢慢拔出了天子剑，剑与剑鞘摩擦的声音很刺耳，“哼，你以为你的长生之术就能让朕赦免你吗？”
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皇帝举着剑，欣赏着雕着复杂花纹的剑身，说：“这剑，朕已经千年没有拔出来了。”
皇帝话音刚落，徐福身旁站着的那个陶土士兵忽然动了，它掣出手中的青铜剑，踏着尘埃，走近徐福。
手起剑落，黑色的血溅在了地毯上，扬起的尘土飞舞着，飞舞着。
一个陶土宦官搜出徐福身上藏着的长生门，毕恭毕敬进献给了皇帝。
皇帝看着托盘里的长生门，那是一个拳头大的金属小球，很光滑，却没有光泽，上面刻着一些笔画极其简单、线条笔直的文字，与秦小篆完全不同，皇帝知道，那叫英文。小球上还有一个拇指大的凹坑，里面嵌着四个小小的水晶圆环。
皇帝举起剑，猛地劈碎了长生门，它内部的各种机械零件连托盘一起散落在地上。看着这些碎片，皇帝一边把剑插回剑鞘，一边说：“没有用了，没有用了。”
然后，他面对着大厅里的所有陶土士兵，张开双臂，命令道：“寂！”马上，下面没有了任何声音。
皇帝回到几案后面坐下，自言自语道：“长生门，朕现在找到了你，但朕不愿意回到朕的大秦王朝了，这千年之间，朕也想明白了很多，长生之术，的确存在，可若让一个人永生不死，这不是什么好事。长生，其实是一种惩罚，一种罪孽。就算朕现在改变了朕的基因，通过长生门再回到朕的时代，朕也许真的会一直统治大秦，直到现在。可是，朕厌倦了，在黑暗地宫里的千年，朕厌倦了。”
说罢，他又慢慢闭上了眼睛，仍然支着头，似乎睡着了。
天空之城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