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下的老屋
文/康秀炎
人生的秋天,再回到乡下,面对塌败不堪的老屋,我的心情真像秋风中的枯叶一样抖个不停。往日如昨,逝去却如东流水,只剩下记忆的河床兀自干涸着。这承载我童年欢笑和青春烦恼的老屋啊,仿佛泊在亚拉腊山上的诺亚方舟,在风剥雨蚀中诉说着沧桑。
我家的老屋和别人共处一个杂院,院子不是方形,倒是长条状,南北走向。西屋住过两任房主,东边一列便是我家,共四间,中间一个二道门,把这仅有的四间房介成一三格局,门里一间我爷爷住,门外三间我们住。
这老屋的建造年代连我爷爷也不清楚,只说买的人家二手房。那时的房屋普遍低矮,还不至引人笑话,但是从我记事起,确实破旧了。从外形看,后墙是石头,前墙是青砖,个别地方还有些变形,房顶已经被我父亲糊得像个实用地图。最怕下雨天,不定哪里漏雨。看屋里,布局也不松动。北边是土炕,占一间位置;冲门是一张方桌,上面摆着镜子、瓷壶、马蹄表等日常用品;紧挨着方桌的是一个衣柜;其它地方全是装粮食的缸或罐。
每当我父母吵架时,母亲总要说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到你家图个啥?就住着三间破房子。”说实话,那时我们姊妹几个还小,土炕又大,并不觉得房屋简陋。我也曾见过人家住的深宅大院高门楼,却并不十分羡慕。家庭气氛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凭谁说都是幸福的啊!

我喜欢土炕。睡觉自然是舒服的,地方宽敞,可以自由翻身;即使人多拥挤,也绝没有掉到地上的顾虑。冬天更好,火台就盘在炕边,坐在炕边烤火是一大享受。街坊四邻来我家串门的也很多,让到炕边,话匣子打开,聊到夜深也不肯走。炕洞的热气串遍整个土炕,热烘烘的。就这样,临睡前我们还要求父母烤被子,钻到窝里,一觉睡到自然醒。除了睡觉,土炕还是孩子们游戏的场所。我们在土炕上排兵布阵、唱大戏、玩扑克,能想到的花样都拿出来,玩得不亦乐乎。土炕给了我无穷的乐趣,及至我后来成家立业换上了床,倒有点不习惯了。
我喜欢小院。尽管院子只有两米宽,却很长。同院西屋的老二和我年龄相仿,上学是同学,生活中是帮手。中午吃饭时,一个在西屋门墩,一个在东屋门墩,看着吃着聊着。后来人家搬走,我还颇为想念呢。小院南头顶端临路,父亲打算盖一间小屋,却一直没有力量,便临时作为猪圈使用。东南角还有一个驴圈,和猪圈相映成趣。那时家家户户都喂养家畜家禽,过年写对联时,横批“六畜兴旺”是不可少的。除了驴、猪、羊等大型动物,鸡和兔也是院中的常客。我从小就喜欢动物,和动物交往的趣事也颇多。给小猪搔痒,领鸡娃觅食,帮助母兔下崽便是我常干的活。每逢动物失踪或死亡,我常常要难过好几天。小院里还有件趣事是捉了苍蝇喂蚂蚁。同院的孩子们总是聚在一起,引诱蚂蚁出窝。墙根住的蚂蚁分两种,一种是黑蚂蚁,一种是黄蚂蚁。黑蚂蚁个小笨拙,不太招人喜爱。黄蚂蚁腿长跑得快,一旦发现食物,马上回去报信。于是一群蚂蚁浩浩荡荡从窝里奔出来,准确无误地赶奔地点。食物特别丰盛时,蚂蚁群里就会出现巨头蚂蚁,我们称之为“警卫员”;因为有时“警卫员”后边,长着翅膀的蚁王也会出现。这时孩子们的兴致就会充分调动起来,一直玩到大人不耐烦为止。

别看我家的老屋其貌不扬,因为有三棵树的陪衬而在村里名声赫赫。哪三棵树?一棵香椿树,一棵枣树,还有一棵是石榴树。说起这三棵树,个个不凡,村里人羡慕得眼红。香椿树长在二道门里面的墙角,树皮裂成了鱼鳞状,足有碗口粗。春夏之交,香椿芽刚长出一拃长,早就有人觊觎了。头茬香椿芽最好吃,尤其是香椿炒鸡蛋,简直是难得的美味。我母亲舍不得给我们采摘,却禁不住乡邻的软磨硬泡。采香椿需要上房,木梯有些朽坏,攀登时颤颤悠悠。就这样,采香椿人也毫无惧色,登上房顶使劲掰。母亲嘴上不说,却心疼得很。因为掰得多,掰得勤,有些树杈便枯死了。枣树长在木梯旁,比香椿树粗实高大。每到秋天,枣子成熟时,我便到树下捡掉下的枣子,有时也带来小伙伴一同享用。正式打枣时,父亲便上到树上,用一长竹竿前后左右使劲捶打,枣子和枣叶如雨下落。我们在树下挎着荆篮捡拾,边拾边吃。老屋的房顶上落下厚厚一层,青红混杂,煞是诱人。收获的枣子除作为礼物送人外,实在吃不完,就晒成干枣,用来熬粥也是顶呱呱的。最奇特的还是那棵石榴树,听说是当年盖房时,石榴树长在地基上,舍不得砍伐,便把它盖在了房里。在我爷爷那间屋里,石榴树树干在屋里,树冠在房顶,形成一道奇观。四乡五里好奇的人经常慕名而来,上上下下看个够;也有啧啧称赞的,也有暗暗嘲讽的,不一而足。那时农村落后,尚招不来记者,不然早就遐迩闻名了。红彤彤的石榴花,青幽幽的小石榴,甜丝丝的石榴籽,香甜了我整个的花季雨季。

我结婚后,需要分房另过,便搬到别一院。新院离老屋并不远,地势较高,站在新院的墙边可以俯瞰老屋的全貌。不知不觉中,那棵香椿树率先枯死,解开树身做成案板,倒也结实耐用。我父亲去世后,老屋年久失修,日渐颓败;有时天漏雨,房梁上的泥土竟然掉落土炕,难以住人了。在左邻右舍的再三劝说下,母亲才答应搬到新院。我爷爷那间老屋坍塌后,石榴树因无人照顾,也枯死了。只剩下大枣树顽强支撑了十几年,树身渐渐倾斜,快倒到邻居的墙上了,母亲只好忍痛砍伐了。
我搬到城里后,每次回到乡下,都有一番感触。所谓的新院,也成了旧院了。有时望着老屋的断壁残垣,心中一阵阵伤感。西屋的一列早已卖给别人,盖起了二层小楼,两相对比,我家的老屋更显得疮痍满目。
唉,被岁月风尘湮没的老屋,失去的青葱时光,让我的人生只剩归途!

作者简介:康秀炎,男,河北省沙河市人。河北省文学艺术研究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信诗歌学会会员,中国作家网和诗歌网认证作家。代表作文学作品集《我的第一桶金》(作家出版社),多篇作品散见于各地报刊和网络平台。作品被今日头条、天天快报、搜狐新闻、腾讯新闻等各大网站转载。其中《槐香依旧》一文被河南、山东、西藏、湖北等多地选为初中考试试题,并永久入选组卷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