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里,远山黑黢黢的身影默然而立,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冷眼俯视着苍穹大地。送葬的车队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后车的灯光在前车碾起的飞尘里变成两个昏黄的亮点。
建国站在车厢里,缩了缩脖子,掩了掩身上的外套,让凉风不再长驱直入的钻进衣服里肆掠。虽然已是六月初的时节,戈壁滩上的风依然透骨的冷。一路上泪水不停的流着,他全然没有在意,任凭它随风零落或被风吹干。
按照先生交代的程序,到了预定的地点,母亲生前用过的被褥,锅碗,还有衣物和零零碎碎,都要扔掉。母亲生前也交代过,除了看得过去的衣物在坟里焚烧,其他的按老规矩都要扔到荒郊野外。她说人死了带的东西太多跑不动路。
建国把母亲的衣服,被褥,锅碗从车上抛下,这些在母亲生前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这样被丢弃了。它们自此要遭受风吹雨淋,也许被狂风带来的沙尘掩埋。翻过前面的山头就是阴阳先生勘定的福地,母亲即将永远的安息在那片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
汽车喘着粗气爬上山顶,前面一处低洼地,就是阴阳先生所说的前有山,后有靠,可以护佑子孙福寿延绵的宝地。丧葬队娴熟的挖坑,下棺,填土,利索的毫不拖拉。一座新坟矗立在山洼里,花圈,纸钱,瓜果,肉品,在熊熊烈火中噼里啪啦的燃烧。先生虔诚的诵读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唢呐声声呜咽,让本来心无波澜的外人也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黄土掩埋棺木的瞬间,建国终于抑制不住小声的抽泣,撕心裂肺的嘶叫着。茫茫原野,没有回音……
大哥要在二月二十号按期接老妈回乡里。建国说乡里要生火炉,要煨火炕,多有不便,再三留老妈在城里多住些时日。三月十日侄子要回乡下,大哥坚持让侄子把老妈送回老家。弟兄四个每人一个季度伺候老妈是铁定的规矩,冬天在城里夏天在乡下,“多子多福的优越性”得到了充分体现,让每个子女都能尽到孝心,不给谁留下遗憾。
四月五号清明节,传统的祭祖扫墓,建国准备了烧纸,祭品,坐姐夫的车去乡下上坟。
没落破败的居民点街上,大哥家门口一字排开的几辆私家车引来了过往行人艳羡的目光。大哥的农家小院里飘出了欢声笑语,水煮油炸满街飘香。建国在对面的人家门前找到了晒太阳的老妈,不敢相信才几天不见的老妈完全变了模样。二十天啊!仅仅二十天时间,她木然的坐在太阳底下,她原来白皙的皮肤,被不太热烈的阳光晒得黢黑,只有牙齿在太阳底下泛着白光。
“他奶奶,吃饭了。”从敞开的大门里传出大嫂的吆喝声。
老妈艰难的起身朝院子里走去。建国扶着老妈的臂膀,小心翼翼的来到院里,只见老妈从她住的屋里拿着一只碗走到了厨房。大嫂往老妈的碗里舀了一勺饭,老妈转身端着饭碗向门外走去,“妈,过来坐下吃,你去哪里呢?”建国对着老妈喊到。
“我不喜欢吃菜,我到外面吃吧。”老妈说着走出了街门。
“就这号穷命,不知道的还以为谁亏待她了,她自己要这样,有啥办法呢?说出去都丢人呢!”大嫂咬牙切齿的说。
大哥,三哥,姐夫,妹夫和侄子侄女在院子里围着拼凑起来的桌子吃饭,院子里洋溢着祥和的气氛。建国盛了一碗饭放到父亲的遗像跟前,点燃了三柱香。看着堂屋供着的父亲的遗像,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面带慈祥的微笑。
建国来到老妈的跟前,看她吃完了没有。“我想到你家里去,你要不要我?”老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我啥时候说过不要你了?你一直怕死在外面,想把最后一口气落在老家,你就担心的眼睛闭了的事,你就不想着好好活着的日子。”
……
“奶奶,吃完了没有?我们给你洗洗头吧。”侄子媳妇说。小妹子拿了老妈的衣服放在洗衣盆里搓洗着,老姐拿着扫帚清扫院子。
建国拿着老妈的饭碗到厨房里,刚拿了水瓢舀水洗碗,大嫂走过来夺过了水瓢,往碗里倒了半碗水说到“碗放到外面就行了,老往厨房里拿,没干没净的,”
“你咋说话的?咋就脏了,你结婚后不是还吃了几年我妈做的饭菜?”建国怼了一句。
大嫂没啃声,走到院子里把正在吃骨头的猫踢了一脚说道“我都快七十的人了,还要侍候别人,啥时候是个头?”
“你有啥不耐烦的,老人活到九十九岁,你还要张罗过大寿呢!”姐夫为了缓和气氛,调侃地说。
“把她能的!我还指望着别人侍候呢。”
建国听了大嫂的话气不打一出来,说到“侄儿子,侄媳妇,你们听到了吗?你妈这是说的人话吗?他妈了个X……”刚要摆出斗鸡架势的建国被三哥拉出了街门。
“姐夫,把老妈给我接走,没人愿意侍候,我一个人侍候。”建国对着姐夫说到。
三哥和姐夫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劝建国不要意气用事,大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要当真的对待。
上完坟各自上车回家。老妈坐在朝阳的墙根下晒太阳,对于一个个坐车离开的子孙没有过多的关注,对于子孙们纷纷道别的话也没有回应。随着汽车的启动建国的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
二哥从外地回来了,是大哥三番五次的电话给催回来的,大哥大嫂判断老妈的日子不多了。五月十八号姊妹六个如约而至,根据大嫂的提议商定,把侍候老妈的现有形式,由弟兄们一人一个季度的轮回,改成姊妹六个一人一星期的轮回。老大算是一星期过了,从明天开始挨到老二的一个星期轮值。
老二过后是老三,老三过后是小妹轮值。这期间建国回老家看了一下,回来和小妹商量,等老三的时间满了以后就把老妈接到市里照顾,再也不让回老家去了。
建国从老三家把老妈接到了市里。当天晚上老妈唠唠叨叨要给大哥打电话,她要回老家,她不想死在外面。建国劝说无果,生气的一个人喝了不少酒,他想不通自己全心全意的尽孝心,老妈就是不理解!
第二天中午建国媳妇买了新的内衣内裤,给老妈洗澡换新衣。建国接到姐夫的电话,姐夫在电话里训斥了建国幼稚的行为,让建国立马把老妈送到小妹家,按照大哥大嫂的安排部署进行。妹子也打电话说了姐夫的意思,让建国把老妈送到她家去。
六月一日下午建国扶着老妈下楼,老妈以为是回乡下,她的情绪很好,硬是不让建国搀扶。到了小妹家楼下,她家住在五楼,老妈爬了一层楼梯就有些喘息了,建国说要背着老妈上楼。建国背着老妈,老妈打趣地说建国从小就皮实得很,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背着个人还能爬楼梯呢。
六月二日下午六点多小妹来电话,说老妈好像不太行了。建国赶到的时候看到小妹抱着老妈在流泪,用手指试了试鼻息,把老妈放平在床上,打了120电话。医生检查完毕建议转入太平间去,建国说不必了,我们要回县里的乡下去。电话通知了哥哥姐姐,叫来了丧葬公司的车拉着老妈去乡下。
刚出了小区门,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车在雨中前行。建国时不时摸摸裹在被子里的老妈,期待着奇迹发生……
建国心里后悔,如果不把老妈送去小妹家会咋样呢?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嫂的心这一下宽松了不少。
多少年来老妈就怕死在外面,真是怕啥来啥!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
谁知道呢。
作者简介
孙学忠,甘肃酒泉,曾当过煤矿工人,军人,个体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