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槐花飘香的五月,我第一次来到了哈密;而在雪花纷飞的十一月,我最后一次离开了哈密。
【情景模拟】
奔波在青藏铁道线上(2013·原创图片)
1、五月里,在哈密这座美丽的城市,绿茵铺满了整洁的街道,槐树开满了一串串的白花,花香袭人,树下款款大方、和和睦睦地行走着多民族民众,维、哈、蒙族的姑娘小伙服饰鲜艳且民族特色鲜明尤其抢眼。
我的姑妈在哈密中级人民法院执行二庭当庭长。法院大楼左侧后是一个杏园,我看见法院的职工在劳动,正往土窝播撒着向日葵种子。后面就是家属院落,一家一户的平房小院。
姑妈和表弟(拍摄于20世纪60年代)
我的姑父和大表哥在哈密农十三师火箭农场。火箭农场始建于1958年,原隶属于哈密地方国营农场,在哈密市的西郊。我随同姑父、表哥到农场去参观。农场十分广阔,土地格外肥沃,麦苗青青的一片,场部、宿舍、医院、供销社、广播站整齐有序地分布在各处,其建筑具有大西北特色。我还第一次看到了北方的大炕呢。据悉,由于大陆性气候非常明显,气温变化大,一般不开侧窗,只开前窗,或自天窗采光。新疆每年四、五月都要刮二十多天十级以上的大风,所以民居保持一定的密度,庭院也不大。
哈密火箭农场(图片来自百度·侵权删除)
小天井中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姑妈在迎接我的到来;从甜蜜的午睡中醒来的小表妹(八年不见)长高了也老练了;一进门就与我热烈拥抱的小伙子,是更加壮实起来的表弟;姑父的慈爱的笑脸,表哥的侃侃而谈,让我觉得一切来得一如梦幻。
我和家人整天有说不完的话,家常亲情,唱歌弹乐,吟诗诵文。我把这个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这是一个非常热爱读书学习的家庭,一切的一切都是积极向上的,以至于我一个“堂堂”的高中生,也顾不得“羞耻”地向小学三年级的表妹求教分数演算。我和表哥是同龄人,思想观念比较接近,他比我更加成熟,我们时常躺在舒适的床上畅谈到深夜。我和表弟岁数相差一些,可我们也能畅谈社会发展、体育、故事,甚至还在科学话题上颇有争论。我和表兄妹也去电影院看电影,如故事片《钢铁战士》《大浪淘沙》《苦菜花》和专场的《新闻》。回家的路上漫步街头,表哥说:“你闻到没有?多香啊!”我说:“闻到了,真香!这是什么花啊?”表哥说:“这是槐花香。你看那树上挂着的就是一串串白色的槐花呢。”这种香气真是太宜人了,简直使人陶醉,它让我对哈密有了一个唯美的深刻的印象。
2、六月末,一次意外的工作需要,我再次来到哈密。走进法院,就像昨天刚离开时一样,倍感亲切。法院的杏园里的杏果,结满了枝头,又大又圆,熟透了,我想我可以吃个够呢。家里的人都在忙于工作学习,我自己找对门的奶奶拿了开门的钥匙。
表哥从农场回来,只呆了几个小时就走了,明天水库竣工,他的宣传队要做一场庆祝演出;表弟表妹要大考了,晚上都很忙;姑妈最近案子很多,责任大如天;姑父是搞化工出生的,农场工作责任也很重。
这一次,我几乎每天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阳光透过树丛,微风细细吹拂,成群的燕子在霞光里翻飞起舞,我静静地读着书,看着姑妈姑父年轻时的日记。我知道了姑妈和姑父,相识相爱于大学,同甘共苦于边疆,是客居他乡的建设者。
早在五十年代后期,作为技术干部的姑父,因为一语肺腑直言被定为“右·派·言·论”,“充·军”北大荒,后来支援边疆又到了大戈壁,二十余载月起日落。笃情的姑妈坚定地跟随着,以南方人的单薄与丈夫一起挡住了大西北漫天的急雪和狂暴的风沙,生命的四分之一时光苦负着刻骨铭心的灵与肉的漂泊!他们在支援边疆二十年后,按政策回到原籍四川,这是后话。
我帮着家里做点家务,上街买了六公斤的笋子、黄瓜等蔬菜。放下菜,我立即跟表哥拉起了大锯,一鼓作气把一根圆木锯成了三截,这下子可以方便地劈材了;不过,我违背了医生的叮嘱,哪有那么矫情啊。西北的“新鲜”蔬菜多是从南方外省运来,哈密还有专程的生活火车,把生活物资运到十三间房等地小站去。蔬菜很精贵,我甚至看到家里把大葱凉在绳索上呢。家里经常吃得很简单,白皮面(不用佐料的挂面)和大盆菜、土豆蘸着加上盐的辣椒面,吃着也很香。大米是定量供应的,每个月一人只有一公斤,作为南方人的我,在新疆七、八个月,有一回竟然有二十来天粒米未沾呢!当然,为了给我提前过20岁生日,家里宰杀了唯一自养的来航鸡,还买了肉罐头和酒。
3、七月初,夏季“开始”了。北方的夏季比南方晚了三个月;当南方的早稻开镰之际,北方的小麦才开始发黄成熟。在这“黄金遍地”的时候,城市里派出了工务人员下乡支农,我的姑妈所在的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法警们都到了乡下,我的姑妈也在其列。在我的想象里,他们在金黄色的麦浪间,挥舞着大弯镰刀(比南方的镰刀大了一倍),光着膀子干得欢呢。表弟在中学校虽然没有下乡支农,却在大考过后早上五点(新疆时间三点),就要到学校去打泥砖支农(那个年代,一般农村都是土坯房),每周一晚上还要去学校的科学小组活动。而小表妹呢,每天都在小学校的宣传队里排练节目到晚上九点,第二天一早还要到学校去做清洁,开广播。
“七一”这天,正逢“毛选”五卷维、哈、蒙文出版发行,全城都沸腾了,各校师生和地区文工团的队伍都上了街,服饰鲜艳的各民族年轻人手拿红旗彩花,散落街头宣传演出。表妹是她们小学校的现场小“领导”,也参加了庆祝演出活动。
晚上,姑妈精读“毛选”五卷、看报了解时事新闻以及业务学习两个钟头,雷打不动。
家务,如扫地、打水、洗衣服、买菜等等,由我分担啦。
4、九月下旬至十月上旬,天气开始转凉。
差不多做完了所有的工作,也是公私兼顾,我从乌鲁木齐到十三间房办完事后,第三次来到哈密,可也是最后一次了。
听说姑父和表哥他们的火箭农场,大片的棉花地如云朵翻滚呢。姑父从农场带回了香甜的哈密瓜“红心脆”和“黑眉毛”,我真正体验了一把“围着火炉吃甜瓜”的西北地域风情。
棉花丰收(2012·图片原创)
上个月,传来了天大的好消息:1977年9月,中国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十余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我表哥全力投入各门功课的复习之中,而我自知基础太差,内心早有畏惧,只得静待来年。
年轻时代的表哥和我(1981年拍摄于重庆嘉陵江大桥下)
因为有了高考,我表哥的经历就可说说了。
当年的他,和我是心心相印的好兄弟。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他履次参加高考,连续三次不中,仍然不泄气,第四次考中了西安西北政法学院。其实,他的履试不中倒不是因为他不聪明,也不是因为他懒惰,而是另有隐情。
话说深点,还是因为当时的政~治~气候,造成了我表哥当年的“履试不中”!我表哥本欲考文科,姑父坚决不让表哥学文,而让他学理,并且帮助他补习化学;而我表哥似乎天生就是学文的料,而非学理工的料。他也先后多次到重庆大学、四川大学补习,可就是通不过高考那一关!到第四次高考前夕,我表哥毅然决定弃理从文,并一举通过高考,拿到了入学通知书!我表哥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和执着如一的劲头!四年磨一剑,光阴并不算虚度,磨砺了人生,磨砺了意志,磨砺了胆识,磨砺了青春!
西北政法学院培养了一个人才。我表哥毕业后,回到了新疆,被分配到了乌鲁木齐,在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内务司法部任职,直到退休,这是后话。
十月下旬,我坐在姑妈家靠窗的写字台前,阳光透过枯黄的槐树叶照进了玻璃窗,我读书、写诗和日记,这样快活的日子已经不多。有一天早起,天空灰蒙蒙笼罩着大地,继而狂风骤起,黄叶翻飞,阵雨夹着冰粒落下。我和姑父忙不迭地“抢收”凉在绳索上的过冬的食物,被淋了个“落花流水”。在西北,整年之中都很难有这样的大雨呢。这不,不到一个小时,又是蓝天白云阳光普照了。但是,冬天真地要来了,地上时不时结上了冰,室外气温也接近零度了。有一天早起走到院子里漱口,吐在地上的水很快结成了冰,一抬头被碰了一下,竟然是凉在绳索上的衣服,都被冻成“冰衣”了!
11月初,到了每家每户“冬藏”的日子了。北方的冬天冰天雪地,万物凋零,很多食物如土豆得深藏地下。于是,我劳动了一天,做了一架梯子,是下到地窖用的(哦,对了,我还为姑父削了一把“太极剑”,并且教会了姑父太极拳、太极剑呢)。姑妈说:“梯子要用很久,以后看到它,就想起了我——它的制造者。”我真地很欣慰,很幸福。
为了“冬藏”,姑妈让我参加了农村的劳动——法院收割自种的大白菜。嗬,没想到新疆的大白菜长得真漂亮,高至大腿,重达5公斤,一片翠绿,喜人之极。几乎有两年没有在农村劳动(学生“学农”),挺累的,但我能在新疆的土地上流下劳动的汗水,换来丰收的果实,心里真是甜蜜啊。我和表哥把收割下来的大白菜很费力气地从乡下拉回了家,整齐地码好在院子里(因为太多不能下地窖),吃的时候只需剥掉外层冻坏的就行了。
11月中旬,在我最后与哈密的亲人告别时,我已经累计在哈密留连了近五十天,我要离开了,回到乌鲁木齐去,并从那里最终离开美丽的新疆,我感到非常地不舍,心里充满惆怅。分别的葡萄酒杯里,注满了情感和爱,碰出期待重逢的“叮当”声。
从乌鲁木齐发往哈密的一份电报:“安达勿念16日72离乌”。
11月下旬,夜里,刚过零点,列车停靠哈密站,我向我的亲人们默默地作了最后一次告别……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