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征文】唯进步.不辜负

我去市场，碰到一群人围在一起，面前是蔑子编制的箩筐，里面遮有一块儿白色的笼布，笼布下掩盖着刚出炉的烧饼。热气从布顶上钻出，随之出来的还有一股子麦的清香，像一个个稀奇古怪雾白色的精灵，一眨眼的功夫就钻进了路人的鼻孔。

卖烧饼的是一个衣着朴实的五十多岁的大姐，带着干净的白套袖，额头上沁出一圈儿亮晶晶的细碎的水珠，右手捏着一个铁夹子，正忙着为身边的顾客往塑料袋里装烧饼。

她的烧饼是自己家刚刚烤好运来的，个头挺大，正反两面黄灿灿的表皮，似一副彩色素描画润色均匀。那股子清淡的麦香，吸引着路人的脚步，身子不由的靠近箩筐，都抢着买几个带回家当做午餐。

闻着这熟悉的烧饼味道，思绪又飞到那个穷苦的年代。

我的母亲有一手烙烧饼的好手艺，只可惜穷苦的年代米面稀缺，极少有用武之地。

母亲手艺好，烧饼烙至两面微黄的时候，已经有香气沿着饼皮散发出来，在屋子上空盘旋打转儿，而后似有千军万马从门梆挤出，冲出院墙飞到外门，惹得大门外嬉闹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撞开木栏蹿至灶台前。

那个年代，烧饼并不是每天都有的吃，只有过农历节，或者是每年的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会的那一天，才能吃到母亲亲手烙制的二面大饼。

那一天我的家乡盛行吃面饽花，由于家里仅有的一个老木榼子，周围的木头已经断裂，里面的榼印早已迷糊不清，换新的还需用钱去买，因此母亲生出了用烧饼代替它的想法。试过一次，更觉得烧饼比花纹曲奇的饽花，做起来更简便省事一些。

如果家里日子较宽裕，瓦罐里有多余的红糖，可以适当取一点和少量的面粉混合一起，当做馅料包进烧饼里面，既省了红糖用量，又增加了糖的粘稠度，还可防止糖从火烧里面急于蹿出皮面，影响“颜值”。

七月的天，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不依不饶撕啃着肌肤火辣辣的疼。母亲先用酵母揉和那一点儿积攒多日的二面，饧发后切成大小均匀的剂子，里面包上糖心，收口捏紧，用擀面杖轻轻一摁，一个个如日中天的月亮，圆圆的身子小巧可爱。盖上布帘饧发几分钟可以直接上锅烙了。

趁着面饼还未饧好的空儿，她先去刷好了锅子，再去麦草垛上抽几把杆草抱回家。烙烧饼，炉灶里最喜欢筋骨柔软的茅草和小麦秸秆，燃烧时间短掀不起太高的火焰，不缓不急、不温不火恰恰好。那样，烙出来的饼，经火的煨烤外焦里嫩，才能将麦的香甜彻底烘烤出来。

阳光火辣的中午，母亲顾不得歇息，端起竹篦上已饧好的面饼，推开了灶房的门。风伺机而入，拨乱了她头顶上的碎发，又挑起衣襟，调皮的钻进衣服里，像背了个风布袋一样身子迅速臃肿起来。她时而蹲下添火，时而起身掀开盖子，将锅里的烧饼逐个翻个儿，一蹲一起之间，烧饼舒舒服服在铁锅里升温润色。

她如同在干一件大事情，额头上汗水已经打湿发髻，湿漉漉的贴在上面。我坐在她的左侧，闻着饼的焦香，腹内早有馋虫蠕动，两眼扒着灶台，生怕错过了，它们从灶台间走出后丰盈俏丽的模样。

看着我一脸的馋相，母亲偷偷地掰下一小块儿烧饼边缘放在我跟前，让我尝尝熟了没有。手里赶紧上前捏起，像得了人参果子一样宝贝着，顾不得吹散热气，急匆匆得塞进嘴里，随着腮帮子上下蠕动，一股子香甜冲入腔口。还没来得及品出生熟已经下了肚腹。

经过母亲半个下午的忙碌，几个腰圆体胖的面火烧出锅了。晚饭的时候，将它们用刀切成两半，分给每人一半。捧着手里的半张烧饼，个个笑成了花儿，一双双热烈的眼睛盯紧各自手里的面饼，舍不得吃又迫不及待送到嘴边。好像这天下的美食，都不及这面火烧的味道诱人。

八九年日子刚刚起色。我上高中住校期间，每次周末回家，母亲都饧好面团，烙几个两面泛黄的糖火烧让我带去学校。放在油膜袋中扎紧封口的烧饼，避免了风吹空气发酵，面皮变软嚼起来更有筋道。每天上午下了第二节课，运动场上的操练结束之后，正是饥饿难耐的时候，赶紧掰一块儿咬在嘴里，既缓解了饥饿又力挺我的肚皮挨到饭点儿。每每想起这些，心里都感激母亲的慷慨，为凄苦的高中生崖送去几许温暖。

后来日子好了，家里的米面充盈，母亲的手艺也有了施展的机会，做烧饼的次数逐渐增多。每一个饼都裹着糖心。让你美美的吃到过瘾。除了面火烧，她还利用空余时间榼面鱼、揉面馍，做枣馍……家里只要哪个过生日，提前一天会榼好寿桃花讨彩头，还在桃子的顶端涂上红红的色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与真桃子模样太过相似。清明节做面燕，正月十五做生虫、刺猬等，她总是利用手里的面粉，将各式的农历节过的有声有色。

每年的七月七头一天，她拿出提前备好的各种模样的面榼子，揉面、分剂子，忙了一下午，让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古怪圣灵的坐在篦子上。别人从市场里随便买来现成的饽花应付节日，而母亲却亲力亲为将烙好的面饽花分成等份，每人分一份让我们拎回家。母亲的面食里掺了白糖、花生油、芝麻，吃在嘴里香脆可口，时常引来邻居和同事们羡慕的眼神，令我很是自豪。

如今母亲年纪大了，空闲之余老习惯不改，仍喜欢制做一些花样面食，一件一件的存进冷柜，只等着我们回家带走它。

老父亲的生日在每年农历六月，天气最炎热的季节，她冒着暑气，大汗淋漓的也要坚持亲手制作面寿桃。虽然面皮白皙度以及花式样貌，都不及外面铺子中定作的美观精致，但是她对父亲的这份浓浓深情，却是不能相比的。

日子在指尖流逝，吃着母亲的各类面食长大的我，仿佛又看到她挥汗如雨的挽起袖口，弯腰驼背在灶台上忙碌的情形，一笑一颦竟是那么的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