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王洛高中上学的日子,距今有52年了,回想当年在这里读书的情景,却象昨天的事情一样明快清晰,历历在目。忆念之时,当年老师们教导培育我的场景总会首映脑海,油然而生感恩与敬意。古韵流淌的王洛镇区和那充盈书香的校园,还有那条依偎东邻、澄澈碧透的氾河等等,也会伴之而来,和我一起诉说着沧桑乡愁。
一
王洛镇距襄城县城北12千米,位于234国道与322省道交汇处,交通方便,是一座历史悠久、地势独特、环境幽美的千年古镇。周边八士、凤阳、鸡鸣、富胜四岗,不仅传颂着“周朝八士辅佐朝纲”,“有凤来仪丰稔向阳”,和“金鸡三唱,百鸟和鸣,百姓富庶”等故事,而且形成一片肥沃青苍的川谷盆地,是闻名遐迩的粮烟基地。
氾河,源于镇区。缘于此,王洛古名氾源。令当地骄傲的是,早在“禹贡九州”的远古时期,襄城县就以这条河流称名“氾地”,部落集聚地(即以后的县城)称“氾邑”,开始打造着这张地标性名片。而流传二千六百余年“周襄王适氾”与其氾源喜得王子的历史故事,则成为镇域百姓和各届学子的永世荣耀,而千不磨。
1969年2月,王洛高中就诞生在故乡王洛镇西北隅,原“襄城县第七中学”的校园里,端坐于古镇襟带,古韵流淌,岗河辉映的优美环境之中。
是年3月的一天上午,正是风和日丽春意盎然的日子,我带着盖有“殷庄大队革委会”鲜红大印的推荐证明与入校通知书去学校报到,和其他报名学生一样,没有经过考试,就踏进高中大门。
1964年9月-1968年8月,我曾在这里度过漫漫四年的初中生涯,对这里一点儿也不陌生,并且还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亲切而随意。放眼四顾,校园风貌依旧,没有一间新建的房屋,原来四栋青砖黛瓦的平房敎舍和侧立东、北两面的群房,默默流淌着经年累月的教学记忆。墙上的标语口号依然红光发亮,壮怀激烈,引人注目。
校园还是那座校园,教室还是那几栋教室,唯有那棵挺拔中庭、冠盖苍郁的皂角树和路边的杨树、桐树,露出玉雕般的青芽,抹上一层氤氲新绿,呈现出勃勃生机和崭新气象。
报道的新生,大都是在襄城七中毕业的学生,只有一小部分是社会青年。我们这些一个锅里耍稀稠、同校同窗的老同学们一见面就激动难已、畅叙幽情,没完没了,真有说不完的事情,诉不完的怅惆。不过,谈及最多的还是老师们呕心沥血教育我们成长的事情,和67届50名学生考上县高17名的辉煌佳绩。
二
首届新生,分甲乙两班,共80人,七中毕业的学生几乎占有一统天下,听起来,确有整齐划一授课容易的乐观,按当年的时髦语言,形势一片大好。其实,这是一个知识水平参差不齐的学生群体,是以后老师们“传道、授业、解惑”的一道难题。
众所周知,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开始,加之社会主义“四清”教育运动尚未结束,七中在校全体学生也和全国初中学生一样,全都踏步在原来的级段上。一年级学生只学完一年级课程;二年级学生在完成学业的基础上,单课独进,学代数没有学几何,学物理没有学化学;三年级学生的课程基本学完,但不毕业继续留校。接着一齐进入长达二年的停课闹革命、四出串联跑腾的混乱时期,谁也不能再学一丁点知识。当时学生四散,教室闲置,校园草木深,一片荒凉。再后,学生们连毕业照片都来不及拍上一张,就全部毕业离开了这座校园。
开学的前几天,大家还弹冠相庆,喜气洋洋,为拥有高中生这块金牌而骄傲,为有朱振离、傅增禄、郭金义、范中立、杨桂煌、刘大信等老师们,所组成的强大教学阵容而暗自庆幸,备足后劲。一位壮志凌云总想蟾宫折桂的同学说,这些请都请不来的老先生们,大都毕业于大学院校,都是从外地和咱县高中调来的老师,真可谓群贤毕至、名师荟萃,罕见其匹。
有这样的优秀教学群体,将来的王洛高中一定会成果丰硕辉煌于世,我们这一届学生可能会一窝端,全部考上大学。一时间,沉寂已久的校园里朗朗读书声重起,与潺潺南流的氾水之声,形成一曲喜庆而和谐的弦歌旋律,回荡在古镇上空。
然而,理想与实际的断片过长、空档太大,狂奔无羁的马驹子脱缰太久、就范极难。于是,高兴劲儿仅仅保持一星期左右,学与教双边活动就断了链子,搁浅在一道不小的沟壑之间,而这道沟壑的难越之处主要是数理化三门课程。为填补这道鸿沟,为以后教学工作通达顺畅,老师们做了大量工作,可他们无论怎样认真备课、怎样花样翻新地提高授课艺术,怎样不厌其烦地进行课外辅导,学生脸上的困惑雾云总是难以消退,难见晴天。试想,听课学生中初中一二年级水平者,三分天下有其二,还有几位社会青年仅为小学水平,没有上过一天初中,况且都回乡参加“抓革命促生产”的农活劳动达二年以上,哪能对接上高中课程呢?不说他们在听天书、阳春白雪,也是在采摘跳不可及的串串葡萄。
三
多年来,老师们任劳任怨、辛勤工作、倾心育人,耐心帮助我们温古知新、学习新课的情景,一直是我回忆的主页。他们的高尚品德敬业精神和独特灵巧的教学方法,也成为我以后教学和工作的追求与向往。而印象最为深刻的几位老师则是主页中最亮的一束光芒,一直照亮以后我前进的道路,行稳而至远。
校长兼毛泽东思想课(以后称政治课)的朱春和老师,看出学生听课难、收心难以及一个个桀骜不驯管理难的“三难”问题,就以毛主席“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等文章,结合形势与身边之事,一课接一课地讲,一篇连着一篇讲,召开大会集中讲,努力予以解决。在处理问题时,他有一股“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坚固韧劲;有一种雄浑大气,从容应对,不急不躁,以柔克刚的稳健作风,终使妥善解决,画上圆满句号。公务之余,他苦练书法,临池泼墨,写得一手水平高标的颜体楷书。以后他成为省级书协会员、书法名家,也全得益于这种坚韧稳健的精神风范。
时任我们甲班班主任的朱振离老师,是从宝丰高中调回来的毕业班名师。他满面红润,和蔼可亲,说话带笑,一堂课的教学内容全带着笑容。教课时,他语言深入浅出,论证严谨有序,作图画圆时,向来不看黑板,不误讲解,不假思索,只靠手中粉笔旋转,就划出一个美满无缺的圆,如同一轮十五的月亮。这个在以后电视上也难看到的绝活,是其从教多年的经验展示,最美板书的靓现。就是因为这个杠杆的有力作用,学生们兴起了一股“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补课学习、恢复元气之热潮。
教化学的郭金义老师,是临颍大郭人,上课时总爱双臂交叉放于胸前,把翻页的课本夹在左腋之下,从未取出看上一眼。但他讲起课来却无一错讹,娓娓道来,如叙家常。更让学生乐于接受的是,他将干巴无味如嚼鸡肋的分子式、方程式,化为油盐酱醋,讲成喜闻乐见的日常生活,让学生们产生兴趣,逐步爱上这门课程。同时,他在提问时,还会把整个教室当成讲台,慢悠悠地在课桌之间的两行孔道上穿梭,再从学生的思考回答中返回。如此周而复始的师生互动,令课堂生色,获功倍之效。
1973年5月,我当兵复员之后,作为一名临时耕读教师,月工资4元钱,在县八七专科学校理化班进修学习,重新成为他的学生。1978年全国恢复高考前的那个学期,我又参加全县初中毕业班化学辅导教师培训,再次入室受教。当时王洛乡有我和王洛西村初中的程志民,及王洛东村初中的韩结臣2位老师。结业时,郭老师特让我作化学课示范观摩教学,激励我再接再厉,争取大的进步。就是因为名师指导屡获教益,加上所在殷庄联中教学团队的通力合作,以后,才连续三年获得全乡初中毕业班升学率第一和化学成绩第一名的殊荣。
一次,郭老师对我说:“听说你教的殷东晓、殷世杰、田发喜等同学,在全县化学高考成绩中名列前茅;殷明勋同学中招化学考了39.5分,距满分仅差半分之遥,考上郑州铁路中专。你的水平中了,光说准备准备考大学吧。”听到这些嘉许,我不禁热泪盈眶,喜半参忧。
四
写到这里,觉得回忆的时空有点远了,但既然拉扯到我上大学的话题,还有必要谈谈与郭老师一样恩泽与我的傅增禄老师。因为郭老师是扶助上进的人梯,是我正确迈向大学之路的加油站、助进器,而傅老师是我奠定文史基础,改理从文考入大学,终于能够写点东西的领路人。我回忆傅老师来校时间,比其他老师要稍晚几天,恰是我课堂上聆听艰难如坐针毡之时。然而就是这位“救世尊者”的适时惠临,才使我登舟扬楫,在新的知识海洋里扬帆起航,向彼岸奋进。傅老师中上等个子,结实硬朗,宽额隆准,面色白晳。一笑,面頰略见红晕,深眼窝中,那双右高左低的眼睛里飘炫着蔚蓝色的神彩,咋看去,很像国际共产主义战士、加拿大的白求恩。他上第一节语文课的时候,没有带课本,也没有带备课本,只带一本红色塑料封面的《毛主席诗词三十七首》。当时,按上级教育部门规定安排,毛主席诗词是高中一年级的统一语文课本,是我们语文课的主要内容。由于他衣着整洁,面相洋气,我们还以为是哪国的外宾来学校参观访问呢!熟料讲课伊始,我们就被他那学富五车、腹笥丰赡的渊博学识与研读理解深透、思想境界高远,和前所未闻的授课技巧、方式所吸引,所折服。他开篇讲授的《沁园春.长沙》,不同凡响,一炮走红,引起很大轰动。在尔后一周六天六节的继续讲课中,他从朗读课文到典故注释,从创作历史背景到上下阙内容的介绍与解析,从艺术欣赏到写作主旨及方法的探究,全都不看课本,也不看任何参考资料,而且随心应口,精准详尽地讲解,给学生们一个又一个的惊喜和多年期盼的收获。
傅老师知识渊博,多才多艺,书法艺术尤为世人称道,真草隶篆魏五体皆精,为早期河南省书法协会会员,是公认的传统实力派书法家。他在墙体语录牌上,悬笔书写新魏体的毛主席语录,字体内圆外方,刚柔相济,端庄大方,观者如堵。其板书更是凝学生目光,催精力集中,满堂肃然,无见窃窃私语者。
因此,在开课以后不久,我就爱上这门课,每天盼望上课,成为我的兴趣了。傅老师祖居豫东鹿邑,出身书香门第,处事待人淳朴无华,热情有礼,恂徇然儒者风度。我作为他的一名学生,忝列门墙,随师读书,常使我如坐春风化雨中。记得那年麦罢的一个傍晚,酷热难耐,我又一次吃上“小灶饭”,单独向他求教写作文的妙诀。由于电扇空调还没有“飞入寻常百姓家”,师生二人都热得汗流浃背,使劲的以书当风。傅老师却笑着说“走,咱出去转转,兜兜风就不热了。”说着又让我喊了任根方,闫二福等几位同学,一起出游,一起谈论着学习中的问题,说一些课本以外的伟人轶事。其实,这是一堂课外教学活动,是他为几位得意弟子补课。可想不到是,遇见一座瓜园,吃了一顿解渴好吃的西瓜,未待朵颐完毕,他就付了钱。
还有一次,我和另外几位同学随他出游,寻访冢王村唐朝官员王竹河的墓祠遗址,钩沉历史文蕴。之后,我们又顺着氾河西岸,经老公社院附近的漫水桥、镇区西寨壕,溯水北上,去看氾河发源地黑龙潭。一路上,傅老师一边欣赏漫水桥上汩汩有声的水势,与绿荫遮掩草长莺飞的景致,一边向当地群众询问王洛名胜古迹和氾河水域情况,还特别要求我回校后写篇游记文章,记好记牢走访调查的情况。最后,他询问每个人的志向,准备将来干什么?当轮我作答,听到我狂妄说将来参军当个魏巍那样的作家时,同学们都大笑起来,讥讽说:“你是读《谁是最可爱的人》入迷了,神经了。咋不用镜子看看你这小低个儿近视眼的行头……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几句话叨得我无地自容,十分尴尬,但傅老师却对我大为赞赏,不断递来颌首微笑。
多年来,我一直在脑海里追忆复制这次犹如孔子和侍坐他的弟子们辩论志向的难忘趣事,感激傅老师启发我等学习古典与地域文化的一片苦心。
五
年底十二月,果不其然,我真的参军了。真的在苏联大兵压境,国难当头之际,我作为一名应征青年,热血贲张、义无反顾地投笔从戎,参军了。真的把视力表记得飞熟,倒背如流,机智果勇地参军了。临行前,我感谢傅老师一年来对我窃学唐诗宋词、名家古文的补课帮助,感谢他对我愚顽不羁的性情改造与不惧艰险持恒攻关的素质培养,但一句话也说不来,只是哽咽涕泣。他,握紧我的双手,无限深情地叮嘱说“到军队要读书,以后争取上大学,当作家。”又拿出用毛笔小楷写成的册页送我。
册页可展可叠,看似小书,里面写着傅老师清秀优美的32行诗章。题目《赠刘天义同学》。落款,老师傅增禄于1969年12月。节录如下:临别的话很多很多,这里只说几句不愿啰嗦。你不是处处寻找名师么?而最好的名师就是王洛。……这里有看不完的火热生活,这里有听不完的歌。……愿你把春华秋实,无私地献给祖国。我在山东军区当卫生员服役期间,从不忘记傅老师的谆谆教导,不但认真阅读《毛泽东选集》《共产党宣言》等革命理论著作,还托老乡找首长,买到历史名家范文澜所著的《中国通史简编》(三卷四册),像蚂蚁啃骨头一样通读了一遍。同时,借阅不少中外文学名著,汲取素养,肇始投稿尝试,将小豆腐块文章发于报端。
就是因为深入研读了这些文史名著,长了知识,打下基础,有了底气,我才能在第一次全县化学老师高考预选入围,而最终落选的情况下,于第二年高考前一个多月毅然报名,改理从文,考入许昌师范专科学校历史科读书。
1984年毕业时,尽管社会对大专学历的毕业生需用急迫,缺口较大,但我没有联系任何市、县用人单位,就直接要求分配到王洛高中任历史教师,反哺母校。任课一年后,又考入河南大学历史系离职深造,乃至毕业之后转为行政工作。
在傅老师深情诗篇的激励鼓舞下,我在部队复原教书之后,一直保持着文学创作的热情,奔走在屡败屡战、砥砺前行的崎岖道路上。其间,1982年3月,我在5期《半月谈》上发表《看了喜盈门 多了孝敬人》;1986年3月所写的短篇小说《凤子》荣获河南大学“当代大学生风采”征文二等奖,使我热情更高,兴趣更浓,继而创作发表了更多的文学作品。
退离卫生局工作岗位的这么多年,我先后在宣传部《襄城报》社和县志办、《襄城县标准地名志》编辑部等单位文字打工,干些编辑、修志、点校旧志与文秘事宜,从无闲却。也开始步入快乐的晚年写作生活,着手创作长篇作品。并连续两届任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于59岁近花甲之年成为河南省作家协会成员。这些年来,出版《襄城揽胜》《中州第一禅林·乾明寺》《从柴童到将军·武传胪刘金华传》《白塔寺传奇》等书,终于圆了梦,终于实现了傅增禄老师要我“上大学,当作家”的殷切希望。
“往事如烟,往事又并不如烟。”我觉得,王洛高中虽然于1994年应时停办,垂名汗青,成为史迹,但在这里三进三出终身受益的读书、教学生活,却使我记忆犹新,慷慨万千,终老难忘。
这些年来,我会不断地发问自己,如果没有当年老师们的辛勤培养和回归任教后,学校与同事们的大力支持、分担劳作,会有两次上大学的深造机会么?如果没有傅老师的小灶恩养点拨指迷和赠诗册页的不时鞭策,会有今天文学创作的志趣么?如果没有一直以来老师们和所教学生们的交往情谊,续注活力,会有晚年其乐融融的幸福生活么?可以说,没有王洛高中的教育培养,就没有我的成长进步与知足的今天。
因之,母校功德铭记终生,崇敬心情激励永年。感恩王洛高中,不仅为本文的不二题目,也是我警勖自勉、历久弥新的一句经典话语。
2021年11月23日

【此文发表于2021年第10期《奔流》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