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 街 住 事
东方慧
老街是我从省城回原单位的必经之路,也是见证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的一街一巷,都留有我难以抺去的指纹和脚印,还有我理想的萌芽和蕴藏在心中如诗如画的乡情。进入老年的我,总爱朝花夕拾,一遍遍地环想年少时懵懂而铭心,单纯而快乐的往事。每次路过老街,我都会如同燕子归来寻旧垒一般到街上游走一回。扑进她的怀抱,老街的往事就一幕幕在脑海回放,就连街边树上的蝉鸣、街后荷塘的蛙声都分外亲切。
老街有东、南、西、北四条街,不算很大,2000年之前一直是镇政府所在地。从我记事起,就感觉这里的个体经济繁荣。六七十年代,老街作为全镇政治、经济中心,国营性质的百货日杂供销社、中草药收购站、医院、信用社、棉花收购站、粮食管理所、食品站,集体性质的蓄牧行、板车运输行、文化社、缝纫社、铁业篾业社、饭馆,分布在西、南、北三街,应有尽有,仅管东街没有商业门市,依然没有影响老街的规模和气势。街上的国营、集体单位和少数条件好的居民都是漂亮的砖瓦房,大多居民则住古色古香的茅草房。
我家在西街中段,在我童年记忆中,对门是盐行,右邻是茶馆,还有银匠铺子,猪肉铺子,卖货的摊位从十字街摆到了我家门口。记不清在哪年对门的盐行、右邻的茶馆等个体经营的铺子悄然消失了,我少不经事,并没有感到奇怪。

老街长期是方圆十几里地最繁华的集市。农历单日为热集,双日为冷集。每逢热集,天蒙蒙亮的街上便喧闹起来,白菜挑子、萝卜筐子、土货日杂从十字街向西、南、北街依序摆开。八、九点钟,赶集的人蜂拥而来,街上熙熙攘攘。货郎摇着波浪鼓大声吆喝,打麻糖,吹糖人、玩把戏的地方最吸引孩子。几分钱或砸一块麻糖,或吹一糖人、糖猴糖公鸡。我们一群放养的小幼童专拣人多热闹的地方钻,乐此不彼。父母从不担心我们会丟,只要不碍父母做事,可以任意乱跑乱串。家境较好的孩子会喜滋滋地买上一块麻糖或一糖人,没钱买的孩子只能凑凑热闹,眼巴巴的离开。
我对无忧无虑疯狂玩耍的幼年时光记忆尤新,对街上的小吃却印象模糊。街上的饭馆只有些眼熟,大概是家境贫寒少有消费的缘故吧。记得我家西邻有以做馒头为生的孤寡老人,每夭都会提着一蓝子馒头,砣背弓腰迈着蹒跚的步伐经过我家到十字街去卖。老人家的馒头很有名气,在那时常填不饱肚子的年代,看着格外眼馋。有时父亲拉货回来不顾劳累,将我放在他的肩头,到十字街给我买上几粒糖果,高高在上的我手扶着父亲光秃秃的头,嘴里吃着糖,心里别提有多甜。后来参加工作了才发现街上的小吃居然十分丰富,肉包、酥饼、煎包、油条、炸馍、面条、混饨等,花样繁多。我最爱吃那独家经营的糯米粉炸馍,外酥内糯,让人念念不忘。一次到县城办事,想买几个糯米粉炸馍滿足一下胃蕾,结果失望而返。老街杨家煎饼给我的印象极好,直到八十年代回老街还想着去尝尝,每次我回家看父母,母亲会先和我打声招呼,然后悄悄丟下手中活计,点着小脚到十字街买上几个杨家煎饼回来。回想她哪笑吟吟地捧回热乎乎煎饼送给我的样子,我就会泪流滿面。
如今,父母留在老街的房子早已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再也没有后厨里的炊烟和妈妈的味道,空落落的房子、宽大的院落和铁将军把守的大门,让我无比寂廖、伤感、悲戚。在思念父母的同时,我常常低冥老街上的一个个故人,那最爱在驱赶蜂虫中叨叨“蜂落落"的陈奶奶,精明利落的黄四奶奶,双目失明一生独居还时常遭调皮孩子戏弄的谭三娘,那些我叫大伯大妈、叔叔婶婶、大哥大姐的左邻右舍,他们的面孔在我脑海中无不鲜活而又生动。
侄女家也在西街。深深的恋乡情结,让我常常会挤出时间在侄女家住上一宿。用完晚歺洗漱完毕,夕阳的余晖还未撒尽,走进侄女家楼上温馨舒适的卧房,我的思绪又活跃起来。闭上双眼儿时老街的情景竟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暮色四合时分,老街的大人们还在忙碌,母亲正在为一家人制作晚歺,我和一群半大的孩子在街上穷追乱跑,玩捉迷藏、老鹰抓小鸡、丟手绢,变着花样玩。一会儿穿过陈家巷到后塘听一阵子蛙叫,一会儿又从胡家巷绕回街上疯狂地继续戏闹。孩子们的尖叫声、嬉笑声让逐渐安静下来的老街平添了几分生气。母亲做好晚饭,扯着嗓门喊我回家吃饭,紧接着一个个孩子都被大人催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街上才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宁静。
夏天的晚上,大人们忙着往街心沷水降温、搬凉床、搭临铺,忙得不亦乐乎。因为夜晚常有过狼出没街头巷尾,有条件的就把铺搭过两米多高,在高铺上沐浴夜风,安枕一宿。夜色中,大人们都拿着扇子搬着登子在街心乘凉。几个人一堆谈天说地,度着一天最后的也是最惬意的时光,小孩子钻在大人堆里,似懂非懂地听着大人谈古论今。我记忆最深的是大人们讲“天梯"的故事,说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可以顺天梯爬到天上去玩耍,因为流连忘返误了农耕农锄,天公一恕之下拆掉天梯,撒下"回头青"草籽,地里锄过的草没几天又会疯长起来,没有了天梯也没有了玩耍时间,大家只能安心于农事了。一晚又一晚,母亲为我打着蒲扇,我仰卧在街心床上,凝视天空,回忆着大人讲的故事,看着满天眨眼的星星,想着古人若不贪玩,让天梯还在该有多好。
天空刚刚显露出一片灰蒙蒙的轮廓,母亲便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当朝雾渐散,周围的景物变得清晰时,我已被母亲叫起。站在街庭后,西街、南街后面一觅无余,远近成缕、成丝、成卷、浓灰或淡青的炊烟袅袅升起,最终化为虚无悄然离去。南街畜牧行的猪马牛羊驴骡的吼叫声穿空而出,打破了西南街和周围村庄的宁静。春夏正是乡民们为饲养统购猪和年猪添槽之季,买猪的人最多而且会趁早,都怕天热赶路猪中暑而受损失。畜牧行与柴行对街而设,那里场地宽敞,而又热闹,孩子们可以到那里踢毽子、跳绳、打陀螺、打线球、看大人买卖。买方看猪畜议价,一番讨价还价,畜牧行的工作人员从中调和尽量让双方达成交易。那时没有磅称,只有将猎崽梱好抬起来称,买方付完钱就将经过一番挣扎嚎叫松了绑的猪儿怱怱往家赶,也算赶回了一家年终的收获和希望。
秋天,南街中草药收购站便是我们常常出现的地方。我多次步行十多里路到山岗丘岭地带去釆一种药草。收购站只收枯萎状的,工作人员是一位个子很高的伯伯,小孩子都很惧怕他,不敢马虎采摘,明明滿满的一袋子药草却飘轻,只能卖三两角钱,有时会被压低到一角钱甚至几分钱,卖得的钱还要老老实实地交给大人。这种事情说给现在的孩子听,打死也不会相信。
俗话说“大人忙种田,小孩盼过年"。傲到腊月离过年就不远了,家里要办的事和要添置的东西也多了起来,街上更加热闹非凡。腊月间几乎没有冷热集之分,从早上到下午都是人来人往、穿流不息。家家户户都要买几块布做身新衣服过年,供销社的卖布的台案围滿了妇女、小孩。北街裁缝铺里的油灯芯子拨了又拨,天天亮到深夜,年前的十天半月会通屑达旦。家用的锅碗瓢盆、草锅盖,控饭洗菜用的篾具,平日里对付着用,过年也该换换新的,铁业、篾业社都会特别忙碌。文化社要为大年三十或正月初一展演“扎故事"而做准备。“扎故事"就是根据戏剧中的典型情节,让童男童女饰展剧中造型。一般挑选五官端正、胆大活波的孩子展示。我的一名小学同学就是“扎故事"的最佳小演员。雅嫩的脸上画上妆,穿上鲜亮的戏服,手持道具一亮相就特别引人注目。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孩在下方,肩上扛一把雨伞或手撑一彩棍,小女孩站在伞头或彩棍的两端,人叠人,造型奇妙,动人心弦。这种展示会用钢管铁丝固定在大方桌上,每张方桌由八个人轮换抬着在街上游。每年过年的头几天,我是睡不了懒觉的,初一清早要给家族长辈拜年,初二要随母亲一起去给舅舅舅妈拜年,初三初四要去给姑姑姑父拜年。初一天刚亮,便会被父母叫醒,催促着去拜年,有时拜完年顾不得 吃早饭就往十字街跑,去看这扎出来的故事。游展从十字街出发游完北街再从街后马路绕到西街、南街,一圈下来也有四、五里路程,我们挤在人流中脚不点地就能往前移动。开年第一天的大半天就在这紧张刺激、热闹非凡的氛围中度过。后来这“扎故事"的游展竟然悄声无息了,懵懂而天真的我们当然不知其中缘由,最初两年每到腊月还会到文化社里看是否在准备,在一年年的翘盼中逐渐长大,也少了关注它的兴致。
“小姨",还没睡呀,要不要吃点夜屑?"侄女的一声问候将我的思绪从老街的场景中拉了回来。
几十年过去,祖国大地的变化日新月异,纷纷褪去了儿时的色彩,换上了时代的新裝。老街这儿也变得既熟悉也陌生。回顾短暂人生,我们从艰苦奋斗走向小康仿佛穿越了时空一般。是中国共产党矢志不渝为人民谋幸福,在神卅大地上绘就了波阑壮阔的壮美画圈。新时代的春风吹拂着祖国大地,也温暧着生我养我的老街。镇政府虽于九十年代未迁移到了离老街六、七里的地方,但老街依然还是那么繁荣,南街的卫生院扩建后环境大为改善,西街北街延长线及处延地段建起了宽敞明亮的大型幼儿园、村委会办公楼、大型超市。老街人半工半商、半农半商地经营着自已的生计,儿时盼望的大米白面就连鸡鸭鱼肉也天天有,不少人开着自家小汽车到县城和到开发区上班。自来水液燃汽早已进入千家万户,广场舞和大城市有着同样的节奏,大家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老街黎明的晨曦,古色的月光,还有令人着迷的家乡气息,深深地镌刻在我的意识里。去年抽空回了趟老街,看见大型挖掘机推土机在西街尾部空地紧张忙碌着,不用问就知道又有新的项目开工了。所有过往,皆为序章。老街的变化只是社会进步的一个缩影,它保留着历史的厚重,又从未停下发展变化的脚步,让人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下次再回老街,也许她会记得我,我还能认识她吗?

吕传慧,大专文化,网名: 东方慧。原工作单位: 湖北东方化学工业公司(原名:湖北东方化工𠂆),曾任𠂆办副主任,分厂、总务处书记,处长等职务。热爱生活,具有创作热情,积极传递正能量,在本厂报刊、襄阳市军工专刊、百步亭文学、长江文学东亭创作中心均发表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