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艺人
作者/洪炳君
在生活的道路上,总有一些人过着你想象不到的生活。就有这样一位77岁的老人,心慈面善,身材魁梧,走路带风。肩上挎着帆布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行走在牛驼、永清、霸州一带的乡村野外。是十里八乡公认的不甘寂寞,行走着的乡野艺人。
俗话说“手握扣子能打枣,盖世神功传后人”,他就是这样一位能人异士,他的快板才艺和钳工手艺极其精湛。
他从小时就痴迷快板书,一直到现在依然活跃于永固霸一带乡间的文艺场合;他无师自通,从小练就了一手绝好的钳工手艺,有点大国工匠的风范,能手工制作模具、手枪、猎枪、竹板、板胡、笛子等。
也许是我对快板书十分喜爱的缘故,对他说快板早就有所耳闻,真正目睹他说快板的风采,是在4年前县城一位文艺友人举行的午餐会上。
那天友人们喝酒的兴致极高,酒过三巡,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副系着红绸布的乌黑油亮的快板,尽兴站立起来。他快板打的特响,时紧时慢,紧时如疾风暴雨,慢时如行云流水。他把大板抛过头顶,上下翻飞,又稳稳地接入手中。一段惊心动魄的《劫刑车》表演的字正腔圆,酣畅淋漓,惟妙惟肖,堪与著名快板表演艺术家李润杰相媲美。顿时,友人掌声不断,赞不绝口,不断向他翘首敬酒。于是我对他的崇拜油然而生,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敬酒,并自报家门。他也自报了家门,他高兴地说:“我早就读过你的大作了,今日得以一见”。我也欣慰地说:“早就知道你的大名,我们已经神交很久了”。我和他碰了杯,八钱满满一杯酒我俩一饮而尽。酒后要了他的手机号,加了微信,并送给了他我出版的书,他爱不释手,还让我签上了名。他当场把那付乌黑油亮的快板赠予了我,真是喜出望外。
以后他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过上一段就来县城与我小酌。
四年过去了,我和他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成为了心心相系的兄弟。
他叫吴凤朝,是河北省固安县牛驼镇北王起营村人,出生于1945年的冬天,因为家里贫寒,只上了初小、高小,就辍学回家务农了。吴凤朝儿时就心灵手巧,脑子活泛,总爱琢磨事。用木头削陀螺,用铁丝威弹弓。
吴凤朝与快板的缘分就像是命中注定,十三四岁那年,他迷恋上了李润杰的快板书,每每村里树上的广播喇叭播放李润杰的快板书,他就放下饭碗立马跑出家门来到树下,直到听完才回家吃饭。他了解到邻村赵辛庄小学王老师快板书说的好,就徒步前去拜师。
王老师也十分喜爱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毫不厌烦地手把手教他,晚上的时间,周日的时间全部给了这个孩子。吴凤朝和王老师学习快板整整两年,这两年正赶上文化大革命。王老师也被当做臭老九挨了批斗。在王老师挨批斗的日子里,吴凤朝不能眼巴巴看着老师受苦,就从家里偷偷给王老师送吃的,在批斗现场也紧紧护卫着王老师。记得那是一个酷暑的六月天,召开全村批斗大会,王老师在大柳树下的高台上弯腰撅着,头上淌着豆大的汗珠,表情十分痛苦。吴凤朝不顾众人拦阻,奋不顾身跳上高台,用稚嫩的双手扶着老师,为他轻轻擦拭汗珠。嘴里还不停地安慰王老师,说“有我在你别怕,很快就会没事的”。
文化大革命后期,王老师终于被解放了,又可以教快板了,吴凤朝学得更是专心致志了,吴凤朝打快板的技巧和熟练甚至超过了王老师。那年,王老师就要调回家乡永清了,临别当天,师生俩走出村子很远很远。老师紧紧拥着学生的肩膀,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学生牢牢牵着老师的衣襟,专心倾听,频频点头。王老师说:“打快板这点本事我是全教给你了,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了,要想再提高就去天津拜李润杰为师吧”。王老师告诉了天津李润杰的地址,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介绍信,塞给了吴凤朝。吴凤朝望着老师渐渐远去的背影,感到十分无助,泪水浸满眼眶,唰唰流了下来。
一个飘雪的冬日,吴凤朝向邻居借了一辆笨重的自行车,顶风冒雪向200里外的天津进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吴凤朝怀着一颗虔诚的心,终于见到了梦中的快板大师李润杰。李润杰看完王老师的介绍信,和蔼可亲的接纳了吴凤朝。他告诉吴凤朝,要先学做人,后学艺术。从竹板的握法,打快板的技巧,登台表演的眼神、台风,以及唱词怎么写,娓娓道来,和盘托出。使得吴凤朝眼界大开,计上心来。然后,李润杰又一边表演,一边手把手传授。师徒俩忘记了饥饿的空腹,忘记了流逝的时间。李润杰叮嘱吴凤朝,说快板要深入民间,向老百姓学习,表演大家喜闻乐见的快板。
临别时,吴凤朝跪在地上为老师磕了3个响头。后来,李润杰出版的快板集,吴凤朝得到后,如获至宝,能够倒背如流,每段都能娴熟地表演。走上社会后,吴凤朝先后在村文艺宣传队、乡文化站电影放映队、涞源铁路工程队工作。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把快板说道哪里,哪里有吴凤朝,哪里就是生机一片,笑声一片。身边的见义勇为、拾金不昧、尊老爱幼等等鲜活事例,都成了吴凤朝快板书的主要内容。
在村里宣传队,吴凤朝是台柱子,在电影放映队,吴凤朝是快乐的活电影,在涞源铁路工地吴凤朝是轻骑兵。吴老从事快板表演的大半生,足迹走遍了永固覇乡野村街。田间地头有他表演的身影,集市开张有他说唱的雄姿。他那曼妙清脆的快板声早已飞进了千家万户,浸润了人们的精神世界。
十几年前,80岁的永清县教育局老局长王泽清看了吴凤朝的快板演出,挥毫题藏头诗一首:“赠君几语表真情,吴府奇才有美名。凤舞龙腾昭日月,朝前向上展雄风。”河北省书画家协会会员、固安县著名书画家王仲贤则题“乡音乐”三个遒劲大字。北黄垡的老书法家关春林更是欣然命笔:“竹翠清音”。这,无疑是对吴老快板艺术的充分肯定和由衷的赞誉。
阳春时节我走入了吴老的家。他所在的院落不大,那棵撞人满怀的李子树,绿油油,繁茂茂,正开着粉白的花儿,振翅的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院子里散落着几畦青蒜、小葱、豆角,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悠然和宁静。三间简陋的平房,房间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但那墙上的一幅幅字画,桌上的一排排书籍着实吸人眼球,这也许道出了吴老的喜爱和个性。他的另一间半的房子里则布满了车床、锯床、钻床、铣床,墙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锯盘,桌上摆放着长短不齐的钻头。这里俨然一个机加工车间。此刻,吴老正在帮助乡亲车擀面杖。机器轰鸣,木花飞溅。吴老手中那根圆不圆,扁不扁的粗木头,在锯床锋利的锯齿下被切割的开始呈现圆形,然后吴老又在车床上进行精细车削。看着那飞转的锯盘,锋利的车刀,我为吴老惊险的操作着实捏着一把汗。吴老操作的淡定从容,不时留露出自信的微笑。不一会,那根粗木头就变成了很艺术的中间大,两头小,又光又滑的擀面杖。我被吴老娴熟精湛的手艺深深折服了。
当时在场的那位又称吴老舅爷又叫吴老师傅的王永进和我说起吴老的手艺,侃侃而谈,眉飞色舞:“我七八岁时在村里打麦场看着我舅爷修打麦机。那扳手在舅爷手中山转,舅爷还把扳手扔向空中,背着身子就能把落下的扳手稳稳接住,不一会打麦机就被舅爷修好了。我暗下决心,长大后就和舅爷好好学钳工。后来真跟舅爷学成了钳工,购买了车床办起了机加工,率先步入了致富的行列。”王永进还给我讲起吴老制造枪械的奇事:三十年前吴老给村里爱好打兔子的一个青年造了一杆双管猎枪。
不久猎枪就被乡派出所没收了,还追查到了我舅爷头上。舅爷被传唤到派出所遭到了批评,所长为了试探他的手艺,掏出随身的五四式手枪,说:“你能制出我这样的手枪吗?”舅爷拍着胸脯说:“保证制的一模一样。”所长给舅爷拿来白纸,板尺。舅爷把手枪拆卸开,画好零件图纸。一周后,舅爷果然造出了与所长那把一模一样的手枪。
后来,所长和舅爷成为了朋友,派出所的家什、枪械坏了都请舅爷帮忙修理。
一次,王永进开车带我和吴老去大城县红木城。在车上,吴老和我说:“我快板制作的材料都去那里购买。枣木、乌木是制作快板的上好材料,能够发出快板所出的声音,其它木头就不行了”。吴老还和我讲起一根毛竹制作快板哪段最好,哪段出什么声音。吴老讲的出神入化,我听得迷了心窍。大城红木城里的很多商户看到吴老的到来,纷纷走上前去嘘寒问暖,递烟送茶。还有不少人拿出吴老奉送的快板让他说上一段。看来吴老是这儿的常客和红人啊。
吴老从艺半个多世纪,无怨无悔地把他的才艺和手艺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社会和乡亲。几十年来,他演出、带徒从未收过一分钱;为众乡亲无偿打镰刀、补锅盖、磨剪子、锵菜刀,车擀面杖,这一桩桩一件件谁又能够说得清?北王起营村的乡亲们说:上世纪70年代初,烧柴油便宜,家家时兴烧柴油炉,全村200多户的柴油炉多一半都是吴老帮忙制作。单单制作快板一项,听吴老说:每制一付快板需要6个铁圈,现在已经用去20多斤铁圈了,到底送给别人多少付快板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吴老为追求自己的所爱,至今未娶,孤身一人,没儿没女。也许你会说吴老不够英俊,不够富裕,不能成家,不能立业,算不上好男子,可我认为他绝对称得上合格的大丈夫、真男子。他在平凡中创造了不平凡。他用宽广的胸怀和无私的奉献获得了众人的感恩和回报。
今年夏天,吴老屋子漏雨需要修房顶,本来找了两个人,曾经受过吴老帮助的,在县城上班的王晓东闻讯后,请假带来三个人为吴老帮工;吴老外出走亲访友,寻医问药都是王永进车接车送,呵护有加。王永进的轿车成了吴老的坐骑,王永进更是吴老贴身的手杖;每年端午节,乡亲们总是记挂着吴老,家家送粽子,吴老能收满满一水桶;重阳节,吴老的美女粉丝大城县某公司的总会计师张小梅驱车200多里为他送来了过冬的一身新衣。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77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只是花开花谢的一瞬间,但在人生的岁月中却是漫长的。
77年,那是吴老漫长的一辈子。一辈子他奔走了百家,奉献了百家,却吃到了百家饭,穿到了百家衣,享受到了百家儿女的精心呵护和深情爱戴!
吴老德艺双馨,助人为乐。虽然没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观,却像山间的涓涓细流,从人们的心田缓缓流过。吴老以他的才艺和手艺开辟出一片天地,活出了自己的精彩,实现了人生的逆袭,创造了不是奇迹的奇迹!
让我赞美吴老,祝福吴老,一生平安,一生百年!
写于2021年入冬大雪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