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衍清

在偌大的岳阳城，知道郭亮街的人只怕不是很多了。然而在我的心目中，这条早已“此街非彼街“的街仅次于我的＂童年的摇篮”——羊叉街。

记得那是1963年的一个秋天，我走出羊叉街的家门，沿着天岳山、南正街、吊桥，走到洞庭路的中段，然后往右拐进一条小街一一郭亮街，从街口一直走到路的尽头，便到了我由天岳山完小升读初中的新学校一一岳阳二中。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郭亮街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知道了郭亮街的来历。郭亮街得名于郭亮，而郭亮是中共早期一位重要的领导人，他生于长沙铜官，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次年就由时任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主席毛泽东派到岳阳领导工人运动，同年9月发动了著名的粤汉铁路岳州车站工人大罢工。后来又在省城领导工人运动。由于郭亮机智勇敢，与敌巧妙周旋，演绎过一场“郭亮带兵抓郭亮＂。1928年初，郭亮被派往岳阳担任中共湘鄂赣边区特委书记。当年2月，郭亮来到岳阳，首先在街河口开了一家煤栈作为掩护，然后在岳州文庙附近一条叫翰林街的老街租赁了一家叫＂罗家大屋＂的民宅作为湘鄂赣边特委机关。白天郭亮以煤栈老板的身份出现，晚上开展地下活动。同年3月27日，由于叛徒苏先骏供出了湘鄂赣边特委机关和郭亮住所。国民党一个连的军警包围了“罗家大屋＂，将郭亮抓捕并连夜押回长沙，次日将郭亮杀害在司门口。1958年，为了纪念郭亮这位中共早期工运领袖，中共岳阳县委决定将郭亮建立湘鄂赣特委机关时住过的老街由翰林街改名为郭亮街，附近的小学叫＂郭亮小学＂。当时的县委机关就在郭亮街“罗家大院＂西侧。

从1963年到1966年，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郭亮街，而且必须经过当年郭亮建立湘鄂赣特委机关的＂罗家大屋＂。正好屋主的儿子罗仲春是二中同年级同学，”罗家大屋“是一处砖墙和木板结构的普通民房，罗同学的爷爷过去是个揽铜匠活的手艺人，赚了钱建了＂明三暗五＂的住房，即左右前后各一间，中间是堂屋，后边隔了间小厨房。罗仲春的父亲生于1917年，郭亮被捕时罗父才11岁，但对戴着瓜皮帽、满脸和蔼的郭亮犹有记忆。因此，当年罗父没少被这家单位那个学校请去讲郭亮的革命故事。据称，罗同学的爷爷有5个兄弟，那晚郭亮被捕时把罗家老五作为疑犯抓了，但经多方讨保才捡回一条性命。

初中三年毕业后碰上＂复课闹革命＂，折腾后我到环卫所当了清洁工。尴尬的是，我首先被安排到郭亮街清运垃圾，成了每天拉着板车弓着背吃力前行的清洁工。同学们下了放，但学校还没有复课招生，闲在校内的老师都要从郭亮街进出。开始我把草帽拉低一点，尽量避免与老师正面相遇。有次碰到生物老师姜仲海，姜老师出身大户人家，过去家里有钱，据说读过两个大学，但丝毫没点知识分子的派头，头颅比常人稍大，且有些秃顶，额头较阔且前倾，衣着随便，象个老农，但说话不乏幽默。姜老师认出我，连说：当了工人阶级，不错，好好干，有前途。还有一回，碰上地理老师熊亨健，熊老师是桃江人，很有学问，写得一手旧体诗，是当时二中最有古文修养的几位才子之一。那天，熊老师赶着一辆驴子拉的粪车走出校门，往奇家岭二中农场送肥料。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的熊老师坐在与车后粪桶有一定距离的前杠上，手里扬着鞭子赶驴。熊老师见到正在街旁收垃圾的我，主动下车热情招呼我，并聊了一阵。

此后，我的心情坦然了许多，在郭亮街上见到老师便不再那么羞涩了。

 在郭亮街，与县委机关对面的是城北街道办事处，办事处有个鼎鼎大名的工作人员，名叫何光岳，本来是办事处办公室秘书，但几乎没人叫他“何秘书＂，都叫”何博士＂。

何博士只读过小学，但学富五车，通今博古。也正是得益于郭亮街，使我与年长十多岁的何博士成为莫逆之交。一次，何博士发现居民在垃圾箱外乱倒垃圾，给负责清运的我增添不少麻烦。找来一块木板，用墨笔写了一首恳请居民尊重清洁工人劳动的诗插在垃圾箱旁边。四十多年后身为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炎黄文化研究所所长的何博士出版《何光岳文集》时还收录了这首诗。

也是因为郭亮街，我跨入了文学天地。1979年为迎接全省群众文化调演，我与翁新华、王和声、廖岳生等5人一道，由张步真带领，住进城陵矶粮库进行封闭创作，我创作的巴陵戏座唱《郭亮拦车》就是根据郭亮领导粤汉铁路岳州车站工人罢工的史实创作的节目。后来这个节目首先在岳阳地区调演获创作一等奖并在《洞庭文艺》发表。赴湘潭参加全省调演获演出一等奖。

几年后，我与《郭亮拦车》的主人公郭亮的儿子郭志成有过一段交集，1988年7月2日的《湖南日报》刊登了我写的一篇访问记，题为《历经多难志今成一一访郭亮之子郭志成》。文章记录了我曾在北京采访郭亮之子郭志成的经过。早在1982年，我曾由《工人日报》湖南记者站推荐，前往北京《工人日报》经济部实习，我住在报社附近一家水电部门的招待所，与服务员闲聊时偶然听到郭亮的儿子郭志成就在电力规划设计院工作，便产生前往采访的念头。因实习任务紧，一直未能成行。1987年，市委宣传部新闻科组织新闻专干前往北京办事，我利用空隙时间前往德胜门外水电规划设计院采访郭志成。听说我来自郭亮领导铁路工人罢工的岳阳，郭志成十分高兴，并从寓所拿出一尊铜官陶瓷工人烧制的雕塑给我看，雕塑再现了郭亮带头卧轨拦车，大义凛然的英勇形象。郭志成告诉我，郭亮遇难时他仅3岁，母亲李灿英带着他几经辗转，幸免于难。1938年，由周恩来亲手安排，郭志成和张太雷的儿子等一批烈士子弟经汉口中共办事处被秘密送往苏联学习，他学的是电力专业。1951年学业有成的郭志成回来报效祖国时，积劳成疾的母亲却于1950年在衡阳市妇联负责人任上因病逝世......

   郭亮写给妻子的遗书

文章发表后我曾给郭志成寄去一份《湖南日报》，郭志成收到后立即回信表示感谢。由于事务繁杂，此后没怎么联系。据罗家大院的罗同学回忆，郭志成曾回岳阳罗家大院看过他父亲郭亮烈士居住过的地方，也找过罗父了解过情况。

 与郭亮街的联系一直延续到本世纪初。那时郭亮街有市图书馆，有后来建的云梦剧院，还有岳阳县委招待所，当年除了地委小招，毗邻岳阳楼的县委招待所是重要的接待单位。据说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叶剑英元帅在这里住过几天。那是多年后我在《岳阳日报》要闻部办公室接到广州一家大型国有企业老总打来的电话，称当年叶帅受当年“二月逆流＂事件影响，一度离京南下，途中到岳阳参观就住在岳阳楼附近的县委招待。这位企业老总当时是叶帅的警卫员。他说叶帅是受到林彪一伙政治打压出京行动的，暗中有人＂关照＂。但岳阳县委招待所顶住压力热情接待叶帅，还给叶帅房间专门安了电话，为这事还挨了批评。多年后，这位企业老总当上了中国共产党第十五届党员代表大会代表，他在电话中表示感恩岳阳，要我代为联系当年参与接待的招待所领导。我与相关部门联系过，但时过境迁，无法确认，只得罢了。

怎么也想不到，郭亮街这块风水宝地被来头大的房屋开发商看中了，几经折腾，郭亮街的房屋统统一拆而光，建了高大气派的楼盘，郭亮街改了道，而且重新回到＂翰林街＂的名称。也许在某些人眼里，这条科举时代住过三位翰林的老街叫＂翰林街”要比叫“郭亮街＂响亮一些，开发的楼盘也好卖一些。

郭亮街在哪里？地图上再也找不到这个曾经十分响亮的名称。但是在我和无数岳阳老街坊的心里，郭亮街永远不会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