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的淡忘
常常忆往昔。
许是一个人,一个景,或是某种物品,一些事,也许是一句话。
这些东西,在脑海的某个支点里,封印着一段又一段长长的过往。
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悄悄地打开,窥探一二。
1.火盆
清水河畔,河带绿竹林下,那幽咽跳动的火盆,我跨过去的是心里由衷既期盼又恐惧的解脱,头上惜惜依依飘荡着的布条,最终在火盆里跳跃,燃烧殆尽。阿爷,带走了病痛,连同着心里不多不少的一点恨,最终化成了那山丘上的一道既不好看又总抬头眺望的风景,以及那坟茔上不知名的紫花,刻在脑海里。
2.竹香签
冬日里懒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百骼舒坦,脑子里的想法似乎要连同着骨骼一齐抽长,顶了这天。
照在收割过后的稻田里,一片金灿灿,不知谁撒的一地稻子似的。三两只木椅子歪歪扭扭的聚在一起,向着中间的方椅朝圣。
阿爷,你竹条怎篾的如此薄!
阿爷,你教我削竹香签吧!
阿爷,你这削的怎都一般大小!
阿爷,你看我这几根削得怎样?
手里笨重的拿着砍柴刀,把竹条夹在腋下,也想学着阿爷,把这一厘米宽半厘的半厘厚的竹片,横切均分三,再竖分对半对半再对半,直至所有的签子都如牙签大小但长且坚挺。
努力半天,永远笨重的刀子跟不上我灵活的脑子,大一不一的的签子,没有风,手也不晃小心翼翼的情况下,它们还是各自倔强傲如岩松直立与弱柔垂柳耷拉着身子。
阿爷看着我手里像花一样的四散逃开的签子,乐呵呵的笑起来。
但是手里没停歇,竹条翻飞,像机械般快速又像舞动的旋律有着特殊的美,不一会儿就一大捧竹香签便削出来了。细细的竹香签,就着暖熏熏的日头,挨个个的搭着晒起来太阳,直挺挺的翻白了身子。
撇了撇嘴,暖烘烘的太阳烘出了一股倔强,不甘心闲待着。
阿爷放慢了手里翻飞的速度,道,给你讲讲故事罢。
好呀好呀!小小的人儿顿时雀跃,一蹦一顿,椅子的一边脚都墩进了泥巴里,歪着椅子也丝毫不在意,托着腮帮子也歪着脖子瞅着阿爷。
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积善之家必有餘庆等,有大饥荒,有啃树皮,有日本鬼子进村了,有批斗,有工分等等。
阿爷,皮带好吃么?
阿爷,香蕉树根有没有香蕉味?
阿爷,怎么喝油能治病?
……
3.梨
月考完毕,归家。
未进家门,先闻花香,屋边一排夹路相迎的菊花齐齐整整的侯着栽种者的回归。
这是逢地便栽庄稼的通病的阿爷,给我留的一片独有的伊甸园。香花满路。
给,山上碰上了棵梨树,摘了个硕大无比的野梨子。还未迈进屋,阿爷像个孩子得了奖一样捧着一个疙疙瘩瘩甚是丑陋又硕大无比的梨子递给了我。
我说阿爷你吃。
特地给你留的。
嗯!小小翼翼的接过,生怕一清洗,就轻了一分情意。没带水!没带食物!山里饥渴难耐,心中依然留着最虔诚最甜美的梨子,带回去给孙女尝尝!因为独特,因为稀有,因为不一般!
梨子前所未有的甜,甜过一生的年头,盖下了半生的苦。后来此生,再也没有遇见这般甜的梨子。
4.鸡腿
冬至,归家。
冬至大如年。
接二连三的模考,到底还是最后放学让归家过节了。
到家的时候,我已经料想到阿爷已经虔诚的向祖宗们祷告百遍保佑我考上大学了,山窝窝里出个金凤凰,百家皆梦着呢。
读书这事,阿爷坚信我能走下去。
在十八九岁花一样的年纪里,那些姑娘们早早被各家的盯上了要许亲。阿爷厉声喝绝了一切,我家阿囡是要上大学的!
进门便看到阿爷转身去厨房里,剁了一个整的鸡腿一个整的翅膀拿出来叫我先吃。
阿爷,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需要这个。
幼时的惯例,逢年过年,祭拜祖先过后,都先给小孩子啃个鸡腿解解馋,章示着这是家里的独宠与尊容。
阿囡,永远都是个孩子。呵呵。
爷孙相依的每一个节日,都很美味,因为有美味的鸡腿。
5.凝望
暑期,归家。
故乡的线缠绕着远方的离人,稍稍不回来整理,就将人撕扯的生疼。
山依旧是那般,水依旧是那般,房子也是。但阿爷,不再是坐在稻田里篾竹香签。
阿爷还是坐着那方椅,靠在多年前新盖的红砖房子面前,他眯着眼看着我,说阿囡回家啦!
嗯,阿爷我回来了!还带了好多新鲜玩意给您看好多好吃的给您吃!新衣服您得穿着,精神!
就那么一下午,未来的很多天,阿爷也一直总坐在那个位置,穿着新衣,看着我,看着我的一双儿女在晒坪上尽情的玩耍。
我竟不知道,此景竟是我记忆的最后胶底。
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之后,一归家,我总在进屋前那个阿爷常坐的位置伫立良久,而后泪流满面。
6.国庆的一通电话
方方国庆假期伊始,正计划带一双儿女去游玩一翻。母亲早晨的一通电话,夺走了我的生魂。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恨母亲的这个电话。
就好像,一路繁花似锦风景怡人,却突然来个断崖式跌落!七八月归家时好好的阿爷,没了。
我心狠狠的抽搐,我泪如泉涌,我昏昏未醒恍然如梦!我拿针刺手心,疼痛不知,却血艳刺红!
阿囡再也没有爷爷了!
男人慌了,即刻不停的驱车一千多公里送我归家,车轮轧过的痕迹里,也撒满了一地的心碎与泪。
阿爷走的三年后里,常常像在做梦,一回去一切都还在。
梦里有个节点,国庆时,不曾有过那个电话。一切都还在,故乡在,阿爷在。
那个留守,相依相伴的童年,那个阿爷,永远在。
我知生,我知死,我知生离死别,但我不知命运让我这么快就面对,还来的那么突然,所有的痛楚一下子冲撞进了我的身体里,一生难释怀!
作者个人简介:
陆启霞,广西省蒙山县人。现主要从事学前教育工作,任园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