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高克勤

记得那时,高先生的家属也刚从地里回来,忙着喂孩子吃奶,洗尿布还要做饭,扫地时发现高先生躺在炕上,手里拿本新书看,知道又背着她乱花钱买书,心内气忿,跳到炕上,一把将书夺过,用力边撕边喊:你不顾一家人死活,回家象个老爷,啥也不干,只知道悄悄买书看书,那能顶衣服穿还是能顶饭吃?我叫你再买,我叫你再看。顺手将那撕得粉碎的硬皮书,向高先生肚子上摔来。那将近一寸厚的精装夲,如同一块巨石,从一两米高的空中,砸得高先生痛疼钻心,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他傻了,曾经那么一个硬汉子,他流泪了,不,他是真哭了。那不是被书砸后的痛疼引起的,那是比肉体痛疼更历害,还大上好几倍的心痛。那撕碎的不是一夲心爱的书,是撕碎了他的心,撕碎了他的肺,撕碎了他全部的梦想。先祖曾经把家训(耕读第)三个字刻在门楣上,就是要后辈牢记不忘,靠着耕读,靠着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不断改变命运。如今所有的一切希望,都象肥皂泡一样即将破灭。他恨苍天,为什么要不断降灾难给人间,不是狂风暴雨夹雷电,就是冰雪霜冻和干旱,让人应接不暇,苦都白下。他恨自己无能,整日没白没黑干个不停,却不能让一家人吃饱穿暖,还欠了不少外债,他甚至觉得自己白活了。他疯了,嘴内狂吼着:不让我买书,不让我看书,我这高中不是白读了,我还怎么靠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怎么养活我这一家人?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还不如让我死算了。他猛然站起,将那破书向空中一抛,园睁两眼,准备将头向墙上碰去。

真是老天宜敬不能怨,你一怨它又会给你添灾难。还没等高先生将头撞到墙上,眼前的一幕又把他惊呆了。真是倒霉鬼踩幔顶,一步一步总落空。就是刚才随手把那书往空中一扔,又惹下了大难过。那精装书的尖硬棱角,正好砸在他家属的脸上,击破了一条血管。那鲜血直往下流,染红了她的脸,染红了落在她脚下的那本书,染红了下面的床单。高先生心内一惊,瞬间头脑清醒,她可是自己最亲爱的人,曾经心甘情愿嫁到这个多难之家,并与之同甘苦,共患难,不离不弃付出了她自己所有一切的人。赶紧止血,高先生跑过去立即用毛巾压住伤口,被正在生气中的家属一把推开。他急忙又扑了上去,按住伤口并背起家属,疯了一般向医疗站奔去。
高先生恨自己感情太脆弱,易冲动,心胸大狭小,遇事不能沉稳冷静的去考虑,不能站在对方的位置,设身处地好好想一想,竞然伤害了她,自己曾经发誓要爱她一辈子,要保护她一辈子不受人欺负。他恨自己太鲁莽,太混账,背地里不知搧了自己多少耳光。曾经的一切,又象电影一样重现在眼前。记得曾经刚谈对象时,由于老父亲哪个旧人员的身份,向往幸福和进步的那些女青年,怕受影响,受牵连,紧躲还来不及,那个还敢靠近。心灵受了创伤的高先生是心恢意冷,丧失了信心。准备打一辈子光棍,陪伴在父母身旁尽孝了却终生。谁成想老天还是睁了眼,真正来了个天赐良缘。你不信还不行。那天,硬是把一个身高体健,聪明绝顶,心地良善,枝繁叶茂,兄弟姐妹众多的她,送到了你的面前。高先生想想自己其貌不扬,脸黑体瘦,无兄无妹,单枝独苗,无依少靠。这真是摔了一跤捡到一颗珍珠宝贝,心里高兴万分。但自己是个实诚人,必须得把咱的缺点给人家说清楚,免得人家过后又悔。如果不满意,趁早离开,免得再让人白费周折,再遭受打击。可各位,你们猜人家这位明世理人是咋说的吗?光那头一句,就让高先生心花怒放,倍感温暖,突突心跳,面露红光,恢复了元气,挺直了腰杆。她说:老人的历史问题我不嫌,那都是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关联。老人他见多识广有经验,能写会算知识宽。虽说当官多少年,干的都是管钱粮的文官。我们小辈人,要尽一切能力去孝敬他,使他能享受到儿女的亲情,社会的温暖。

多么暖人心肺的一段话,多么精辟的处世待人哲理精典。什么样的父母高人才能教出这样的好儿女,什么样的厚德之家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优秀人才。高先生铁了心的认准了她,就是陪伴自已白头到老的那一半,发誓要爱她护她不改变。
事实证明,人家不光嘴里说的好,做的事比说的更好。上得厅堂下得灶房,内内外外都在行。妇女队长她挑担,妇女主任出纳兼。西韩铁路群众战,几十人吃饭一人揽。场间脱粒铡草冲在前,用肘填塞力无边。拨秸扬场她能干,扛粮胜过男子汉。沟内搅水为抗旱,半夜三更从不嫌。责任田她承揽,耕种收碾她经管。拉动大锯能改板,纺线织布缝纽全。母牛生犊她助产,养猪防疫用针管。孝敬老人心良善,和睦邻里众称赞。养儿育孙责任担,四世同堂功无边。
高先生为了表示悔恨之意,弥补自己所犯的过错,多挣点钱还清家庭外债,改变当时的贫困面貌,再给自己积累一点购书资金。他狠了狠心,咬了咬牙,钻进了村上在岗泥窑坡底开的小煤窑,听说在那里干一天的收入,等于在队上地里干十天。

在那困难时期,沟北村老一代的领导头脑灵活,开办了小煤窑为群众谋福利,每口人一年分煤五百斤。即解决了村民的烧火做饭及冬季取暖问题,又为在小煤窑干活的村民增加了收入,解决了生活困难。如今村中年龄在六十多岁至九十岁的男性,不管后来当了领导或老板,编剧或作家,那时候为了一家人的生活,都冒着生命危险,在内边干过。
经历过老辈人曾说过的,两块石头夹一块肉是怎么一回事,经历过这种被人称为世界上最苦,最危险活路的考验。凡在内边干过的人,难保身体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损伤。那皮肤被砸,被撞,被磨破烂的,每天都屡见不鲜,那筋伤,骨伤,神经损伤的,也常有发生。至于内脏损伤的,尤其是肺受煤尘污染严重,或轻或重都有煤肺病的存在。那只有一米多高,一米多宽的巷道,脚工拉着四个轮子的小木托,上面固定一个大条筐,到炭窝内把托一侧,用双手将窝工挖下的煤往筐子内刨满,板平。劲大的再用一条旧的破裤将煤装满,搭在筐上。然后将两米长,一寸宽的大背带挎在肩上,手脚并用,爬行快速离开。开始那阵子,每人头顶一盏小清油灯照明。在那黑暗的井下世界里,好象一只只小小的莹火虫,根夲管不了什么用。
后来,几十米远安一个小电灯泡,也无法靠它照明,只是能给大家壮个胆,远远瞄着指路。在窝内装煤或在巷道里爬行,要特别留神有没有那里掉渣,就有可能发生塌方危险,筋骨受伤那还是小事,怕连那小命都搭上。如果在窝内,窝工会用镐敲邦问顶,看有没有空声,反正在井下时时都要小心慬慎,一会木头受压啪啪响,一会柱子后面掉渣哗啦啦,吱吱的响声似妖怪,呜呜的风刮似鬼哀,颤颤巍巍进巷道,风急火燎往外奔。巷道通地面的路都是上坡,尤其那个被称为板子坡的那几十米,起吗有五十度。双脚蹬住下面木桩,双手扳住上面木桩,一尺半寸的拼着全身力气往上爬。

稍不留神,没有扳或蹬紧,就会连人带车滑到坡底,造成车毁人伤。下坡的时候,大家把托放在前边,一直滑行往下,掀起的煤尘,简直呛的人气都出不来。巷道里的脚工们虽然爬行,来回都在拼命飞奔,黑暗,冒顶,煤尘时刻伴随着每一个人。大家都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破短裤,汗出如下雨,煤尘在飞扬,汗水和着煤尘,把全身都糊成了黑色,只看见眼晴在动,牙齿还有点白,要想认清谁,得凭听声音。鼻孔被煤尘堵死了,只能张口呼吸,每隔一会就要吐一口浓黑的痰。头上流下的汗和着煤尘,把眼睛糊得涩痛涩痛,不能用黑手去擦,只有用那节羊肋骨做成的刮水板,去刮眼睛,鼻子和脸上的汗。那拉托的背带,把脊背全磨烂了,沾糊糊的,不知是脓还是血,钻心的痛,谁还顾得那些,瞅住顶板,保命要紧。有时几辆车在巷道堵住了,几位黑大汉,便会用最下流的脏话对骂取乐。怪不得人常说:煤矿井下,那是嗐娃的地方。处在危境中的人,只会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宽心提神,不信你试试,单独一个人呆在那地方,会让你胆颤心惊,左盼右顾,心慌不已。看过安源煤矿那电影吗?曾经的矿工们,在井下也是这样干活,只是后面有监工用皮鞭不停抽打罢了。

每年后季到煤矿上班时,如果没吃饭,那山上羊道湾是必经之路,成排成行的柿子树,上面又红又软的空柿,弍拾个,叁拾个,把每一个人的肚子都能装个鼓园。每人每天拉三十回,记十分工,再给两块五角钱。当然劲大的,腿快的,有时也能挣到五块钱。高先生干了几个月,满脊背都磨烂了,脓血把背带都染成了硬的。不知是伤口感染引起,还是劳累出汗过度引起,也许是患重感冒引起,高先生病了,爬下都起不来了,想挣钱连老本都快搭上了。
八十年代土地下放,全家老小齐动员,又加之天雨赶劲,接连获得丰收。人们把最好的小麦,玉米,分两次拉到西庒粮站交公粮,那一家没有超交过。把喂肥的猪,也拉到西庄交给国家,户户的粮屯还是冒了尖。高先生家不但超交了公粮,还交了几头肥猪,养的那头枣红大母牛也很争气,一连生了几头宝贝牛娃。老父亲受干部们照顾,管理全村自来水,每天都有零钱进入,让他整天笑得合不拢嘴,不知自己老了还那么有劲,天天都给人讲故事,尤其是讲涌毛主席诗词,八十岁还参加了村上的秧歌队,跟随百人锣鼓队,到新城体育馆参加比赛,给村里夺冠。高先生也参加县地医疗考试合格,领取了开业行医执照。记得八一年,高先生家盖起了全西庄镇第一憧两层楼,面东迎着朝阳,看那远远的黃河,一家人穿着新衣服,照了个全家福,大家也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粮食够吃了,经济宽裕了,高先生买医书订医疗杂志,每年得花上千元,家人都支持了。由于农村医生不比大医院那专科,那时条件不如现在,有病就进大医院。那时间村民及周圍群众,大小煤矿的工人及家属,什么病都前来看,内外妇儿各科,创伤烧伤凍伤皮肤病等都来了,医生必须知识广泛,技术全面。大家看高先生订购的这些杂志都是什么名,心内就清楚了:中国针灸杂志,上海针灸杂志,骨与关节损伤杂志,中医外治杂志,中医正骨,医疗设备信息,中国脊柱脊髓杂志,颈腰痛杂志,中华皮肤科杂志,中国肛肠病杂志,中国民间疗法杂志,中华儿科杂志,还有:实用儿科临床,临床皮肤科,针灸学报,针灸临床,家庭医生,陕四中医函授,按摩与康复,中国气功,医学文选,中国整型烧伤外科,中国烧伤创伤杂志等。高先生医学知识越来越丰富,农村的田间地头,村民家里,矿区职工家属楼,小煤矿及诊所里,整天忙碌不停,不管刮风下雨,黑夜白天,随叫随到,甚至顾不得吃饭,长期睡觉也难安眠。高先生还不满足,看,韩城卫生局给他开的介绍信,他要到太原,北京进修深造。大家想知后事如何,等待高先生(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