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乎每天早上都是相同的轨道,送完孩子然后拐去菜市场买菜买水果。
那个时候也就刚七点左右,既能买得到时令的新鲜果蔬,又能偶遇到老乡在路边摆摊儿卖的新奇物品。
这不,今天早上就遇到了一个榨焦酥果的。
菜场的东北角,是一个相对隐蔽的小巷,来往窜梭的只是电动车和自行车,慢慢的也就成了一个小型的早市,前来摆摊的大多是郊县的老乡,贩卖的也基本是自己家田里产的应季的农产品。
一如既往,停好车我首先去了早市,买了一些新鲜的蔬菜后想再转去市场里面买肉,也就是拐弯儿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突突突”的发动机声,这是“小拖”(手扶拖拉机)的声音。
我是听着这样的声音长大的,自然一听就知道。
在城市里,尤其还是在人流量大的菜场边,这样的声音多半是榨焦酥果的,这是我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判断能力。
寻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在早市的尽头拐角处找到了,果不出我所料,伴着发动机有节奏的突突突声,发动机的前端的一个圆筒处在往外“撒”着金黄色的焦酥果。
我用力深吸了几下,香气顺着鼻腔进入腹内的时候,我的味蕾也泛起了漪涟。
焦酥果的形状取决于榨机出口模具的形状,粗一些的,就做成“金箍棒”样式儿的;细一些的就趁着热盘起来,就成了“拳击手套”大小般一盘一盘的;还有为了节省空间,做成碎断儿的,或扁或圆。
我最喜欢“金箍棒”样式儿的,那也是焦酥果最初的样子。
简短的交易后,我一手拎着买来的蔬菜,一手拎着一大袋子焦酥果高兴地往回走。焦酥果类似于膨化食品,看似很庞大的一大袋却也很轻,这一袋也只用了十块钱。
焦酥果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零食,没有之一。
少时的农村,破败,落寞,物资贫乏。我们这些孩子们的“零食”多是自己“争取”来或者是自给自足的。
比如榨焦酥果,我们几个关系相对好的小伙伴轮流从家里“捎带”玉米穗,那时候家里的玉米从地里收到家以后,要么是编成玉米辫子挂在围墙上晾晒,要么就围在粮仓的铁网中。
我们小时候的书包不像现在孩子们的书包总是鼓囊囊的,统共也就那么几本书,很空,所以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往书包里塞两穗玉米棒子还是很容易的事儿。(事实上大人们对我们的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我们罢了。)
每天不用多,只两大穗玉米就可以换回够我们美餐一顿的焦酥果。拿到玉米后,趁着课间把玉米籽儿剥下来用两三个手绢儿包好,放学以后大家一起去学校隔壁的李憨憨家换成焦酥果,然后躲在一个角落里一起吃完才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榨焦酥果的李憨憨比我们也就大两三岁,只因父亲去世的早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还很小,就早早辍了学。听村里人说那台榨焦酥果的机器是李憨憨家城里的亲戚“支援”的,好让他照顾家的时候顺便利用农闲赚点儿钱。
我尤记得李憨憨站在焦酥果机器前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医生帽,围着一个白尾裙,胳膊上还有一双白袖套,但是都不是合身的,围裙几乎盖到了脚踝,那袖套都戴到胳肘窝跟前了。满头满脸的白色灰尘,连鼻孔周围都是灰白色的,整个五官除了一张红嘴唇就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
李憨憨那时候还够不着机器的添料口,只能踩着脚下垫的方凳才够的着往机器里添加调拌好的玉米粒儿。
农村秋冬交替的季节,地里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能“解馋”的吃食儿就更少了,但玉米却是不缺的。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在这个季节榨一大袋子焦酥果放在家里供孩子们吃,那时候也是李憨憨的生意最好的时候。
没有暖气的初冬农村,已经很冷了,村里的人吃罢晚饭早早关灯进入了梦乡,可李憨憨家里的机器还在漆黑一团的深夜里突突突地“叫嚷着”。起初,左邻右舍的人们还都不乐意,但看到李憨憨家里的情况,也就不好“难为”一个还是孩子的李憨憨。
那时候,方圆十几里就只有李憨憨家这一台榨焦酥果的机器,所以生意相当红火。每天天不亮,周边村里的人们就有骑着洋车(自行车)去李憨憨家榨焦酥果的。朦胧的晨曦中,一辆辆洋车前面的大梁上驼着孩子,后面座儿上驼着玉米粒儿。李憨憨家诺大的院子里常常是一院子的洋车和边翘首盼望边排队的大人、孩子。
李憨憨多数都是一个人,偶尔母亲身体好了也会帮他,但是他瘦弱的肩臂还发动不了靠强大的臂力才能转动着的发动机。所以,每天都是本家的叔伯轮流来帮他发动着机器,遇到忙的时候叔伯们也会过来抢会儿活儿。
即便如此,他也是应接不暇的,只能顾着机器顾不着给前来换购的人们秤量换购用的玉米粒儿,后来干脆就变成,前来换焦酥果的人们,自己过秤秤好带来的玉米粒儿,只需跟李憨憨说个数字就行。
我至今记得那个几乎有一米长的杆儿秤,不论是谁去秤,那杆秤的末端都是冲着天的方向上扬着。这也就有了李憨憨每天收工计算收入时,灰白色的脸上总有咧开了嘴笑的笑容。
去年五一我和父亲回了一趟老家,本家的张爷爷小时候是我的老师,老人家还记得我爱吃焦酥果,就从屋檐下撇了几穗玉米棒子说要领我去李憨憨家榨焦酥果。
张爷爷的一些列举动,使得我仿佛又穿越回了童年。本来我是不好意思的,却也忍不住想知道李憨憨现在为何还在榨焦酥果,就跟着张爷爷去了李憨憨家。
那天,距离少时最后一次吃李憨憨家的焦酥果已经过去了小三十年。
少时的母校由于生源都外流到了城里,已经完全停课挪做它用,李憨憨家依旧在学校的隔壁,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以前破旧的瓦房变成了两层的小楼房,榨焦酥果用的机器也是在院子的西北角单独盖的工作间,工作间里外墙都粉刷的洁白平整。不变的是里面机器的突突突声和院子里排队的人依然很多,只是人们原来的洋车换成了各样的电动车。
我和张爷爷绕过机器,走近才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白色口罩和医生帽的壮汉,我在想这是不是李憨憨的时候,张爷爷大声喊了一声“憨憨”,李憨憨回头时赶忙摘下口罩也喊了声“张爷爷”,张爷爷随即说 “我带你建章(我父亲)叔家孩子来你这儿看看,她小时候爱吃你家的焦酥果。”李憨憨连忙举手冲我打了招呼说“俺这妹妹好多年没有见了。”边说边用戴着手套的手在焦酥果机器的成品出口处,接了一根递给了我又说“来,妹妹,尝尝,看看是不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机器声很大,张爷爷和李憨憨的交谈声几乎是用喊的。我接过李憨憨递过来的焦酥果,只能冲着李憨憨欠了个身儿点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和致谢了。
李憨憨依旧是小时候我看到的那样忙碌着,我和张爷爷换了焦酥果就没再打扰,返回的路上张爷爷跟我说了李憨憨这些年的大致情况。
李憨憨一直干着焦酥果的生意,不仅在家里做上门的生意,逢着庙会还会四处奔波赶场卖焦酥果。等着他年龄大一点的时候,就置办了一些农用机器,在农忙的时候替别人收庄稼、犁地挣钱,还连带着粜粮食(买卖粮食),总之很能干从不闲着,只要是不跑远儿,一天能打个来回,能赚钱的他就去干。
这些年,全靠他的一双不停歇的手,改善了家里的生活条件,娶了房好媳妇儿,还供养着弟弟妹妹上了大学。
回到张爷爷家,我又再次打开了装着金黄色焦酥果的袋子,拿着焦酥果咬了一口,依然是酥脆香甜,依然是小时候的那个味道。
三十年的光阴似乎就是昨天到今天这样转瞬即逝,焦酥果也还是李憨憨榨的,只是,童年里那个垫着脚给机器添加玉米粒儿的少年模样已经被一个身强力壮,扛起家里一片天的男子汉替代了。
那天,张爷爷问我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惦记着这口儿,这个焦酥果怎么就那么吸引我。我只笑了笑说是自己嘴馋。
其实心里在想的是,这些年,很多的人和物都发生了太大的变化,就连同天天吃的粮食和蔬菜的味道也和小时候大不相同了,可这焦酥果,从加工到口味儿,却不曾有过改变。
我想,我爱吃它,或许是因为能吃到与童年相同的味道吧。那是一种欢乐的味道。
晚上孩子们回到家,女儿先看到餐桌子上的焦酥果,很兴奋的手都没洗抓起来就吃,边吃边说“妈妈,你们小时候太幸福了,有这么好吃的零食。”我看着女儿一脸童真的少年模样,竟不知怎么接她的话了。
女儿说的没错,与我来说,焦酥果是童年里满足的快乐的幸福,与李憨憨来说,焦酥果是他不屈服命运最终获得幸福的见证。
总之,那一口香甜的酥脆入口,是真的很幸福。

个人简介 姓名:栗子 简书名:安杺 籍贯:安徽合肥市 喜好摄影和文学,热爱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