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词名家刘庆霖
——种花采玉养炊烟
刘庆霖
访谈录:
这是中国诗歌网旧体诗版块推出的《名家访谈》栏目,第五期我们邀请到了刘庆霖老师,感谢刘庆霖老师的到来,现在开始我们的访谈。
中国诗歌网诗词编辑邢建建:
刘老师您好,九月份肃州采风,聆听您的诗唯美如画,不管是新东民俗村的“种花采玉养炊烟”,还是光伏发电厂的“比谁最会用阳光”,诗句中没有一丝刻意,似祁连山上的雪,又若嘉峪关上的风,是天然的纯净。大道至简,诗句亦然,看似没有的雕琢正是自然的凝练。历代诗人们,也一直在追求语出自然,如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孟浩然的“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皆是此意也。能否以肃州采风分享您的创作经验来给予读者?
刘庆霖:
感谢中国诗歌网的邀请和您的采访,使我有机会在这里谈诗,也有机会面对广大诗友。
说到肃州采风,我首先要感谢中国诗歌网组织的采风活动,使我认识并走进了这片“诗词的富矿区”。为什么说这是“诗词的富矿区”呢?因为这里能够触发灵感的东西特别多。这里有用手可以触摸到历史和现实,如汉代的酒泉、唐代的诗路、明代的长城、清代的左公柳和现代的城市,等等;这里有一眼就可以看到“四季”。九月的祁连山脚下,同时可以看到红花、绿草、黄叶、白雪;这里具备了西域风情中所有的特点:民风淳朴、胡杨美丽、红柳寂寞、石玉神奇、寺庙神秘、关隘雄壮、雪山巍峨、天地苍茫,以及历代边塞文化丰厚的积淀和当代城乡极具个性的发展,都为诗词创作提供了最好的条件。尤其是这里有一个重视文化的政府。所以,我说这里是等待诗人开采的“诗词富矿区”。
到了肃州,有到敦煌一样的感受,还记得2020年9月底,我在敦煌写下的文字:我们诗人来了,我们来干什么?我们又能干什么?我们来:烤一串祁连山上的雪花/饮一杯党河的清水/邀神仙一起坐坐/给月牙泉写一首诗/嗅一嗅天风的味道/听一听沙子说的悄悄话……
是的,在肃州,我一样激动。当我看到雪山脚下的西洞镇新东民俗村,农民们靠为全世界上最大的花种培育基地种花;靠在“一河石头半河玉”的洪水河里捡玉石卖钱;在区委、区政府的领导下,改造出每家每户都不一样的民居小院时,我的“农家改造不搬迁,还是原来那片天。凭借祁连冰雪水,种花采玉养炊烟”就自动蹦了出来。《东洞乡光辐发电厂》一诗,也是这样激动着写出来的:“不愁蔬菜不愁粮,种下玻璃宽与长。道是乡村竞科技,比谁最会用阳光。”到了汩汩涌水的“酒泉”边上,很自然地想起汉代名将霍去病:“出塞男儿正少年,铁鞭一战下祁连。射雕雪岭胡裘薄,饮马狼胥羌笛寒。 用角弓封死魔界,将天神打入凡间。功成大漠酬军士,借取金樽分酒泉。”(《舞春风·霍去病》)而在明代长城边上,马上就有一种饮酒的冲动:“长城墩下近黄昏,烈酒一瓶随手拎。人一口来风一口,把风灌醉我微醺。”
肃州属于酒泉市,我第一次来就喜欢上这个城市了。当我在深夜自问:酒泉究竟有什么魅力,我为什么这样喜欢它时,我写下了这样的文字:“遥望祁连版画新,酒泉气象正氤氲。月牙已劝黄沙住,河套犹将彩玉囤。今古平分两场雪,人神共用一山云。城门四敞无关隘,杨柳春风迎贵宾。”(《雪山下的酒泉》)同时,对酒泉还有一种相见恨晚感觉和盼着时间停止的强烈愿望,我的《临江仙•酒泉抒怀》就是在这种情绪下写的:“杯上夜光边塞老,酒泉冷热风裁?祁连头白我方来。看碑唐代立,扶柳左公栽。 流玉长河人往复,足痕落满尘埃。共谁无事坐云台,待千年雪化,等一朵花开。”因此,在肃州回来时,宁可托运也要带回一小块自己在洪水河中捡的石头:“一石沾风留掌上,携它攻玉去人间”。
肃州回来不久,诗人王永宏区长微信给我,让我写一首肃州尚还年青的胡杨,是的,肃州金塔胡杨林才十几岁,它那么年青,想它还有千年的岁月要走,真是令人羡慕和感动。于是,又补了一首《肃州小胡杨》:“秋来无语作金身,大漠沙中自养根。日色平铺于叶面,蟾光弯曲在年轮。被神护佑被人羡,让雪相思让雨亲。若是同谁成挚友,他能想你一千春。”好了,肃州的话题就说到这吧。

邢建建:
“他能想你一千春”掷地有声,小胡杨的美从此始。非常感谢刘老师的分享,诗词的创作至真、至简。创作之路本就不是平坦的,而是有着诸多的曲折,或沟壑、或泥沙;或风、或雪,在路上不知不觉间让人蜕变,而这个蜕变可能正是超越自己的证明。同样是一条创作之路,但迷失在这条路上的人可能会更多一些,如何走好这条创作之路,如何超越自己,甚至超越前人,作为诗词界的灯塔,刘老师能否就此畅谈一二呢?
刘庆霖:
谢谢,对于“诗词界灯塔”这种称呼,我是绝不敢接受的。在我前进的道路上,我也需要掌声和赞美的鼓励,但我也是警惕掌声和赞美的。我的笔记本中醒目地写着“躲过掌声之陷井,你方能有大成功”,以此时时提醒着自己。
如果说,我写诗还有一些收获、有了一点超越自己的成绩,我的体会就一点:诗路是条朝圣的路,要不断地去努力攀升。有人说,藏族的男人大多数都是用前半生劳动挣钱以养家糊口,而用后半生去朝圣——朝拜圣山、圣水、圣佛。而且,他们一旦走上朝圣的路,不管路途多远,都会坚持到底。他们采取磕长头的形式,三步一叩,无所畏惧,有的把家人都带上一起去朝圣。他们有信念、存善心、肯吃苦、能坚持,实在让人钦佩。我曾经写过《朝圣者》:“一念生时杂念沉,低头磕向日黄昏。以身作尺量尘路,撞得心钟唯自闻。”
诗非宗教,但有一点与宗教相似,就是诗路也像宗教的朝圣之路。诗人要在“朝圣”的路上完成从灵魂深处到诗歌境界、表现艺术的不断超越,方能让自己步入“诗歌圣殿”。古今优秀的诗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经历了以下三个方面的朝圣和超越。一是灵魂净化之路。“诗歌圣殿”是诗人的终极目标,它是距太阳最近的地方,是人类精神的理想家园。正如美国诗人惠特曼所说:“看来好像奇怪,每一个民族的最高凭证,是它自己产生的诗歌。”要到达“诗歌圣殿”,诗人不但要用意志穿越时空,走一条艰难而漫长的路。而且还要以朝圣之心完成对自己灵魂的洗礼。真正经过朝圣洗礼的人,他们的手虽然依旧沾满风尘,可他们的心灵却是最干净的。诗人要写出真正的好诗,一定要有灵魂的参与,而我相信,灵魂的纯度与高度同诗人所能达到的高度是至关重要的。二是诗境臻妙之路。要进入“诗歌圣殿”,诗人最终要以诗歌的形式为人民、为社会服务。要做到这一点,只有思想性是不够的,诗歌必须首先在艺术上感染人,才能够被他人所接受,被他人接受才能影响人。“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为什么能够感动一代又一代文人雅士和热爱诗歌的广大读者?就是因为诗境之臻妙。诗境臻妙之路,依然要诗人们以朝圣之心态去努力追求,其中,最关键的是培养自己的诗性思维,让自己“诗意地栖居”。三是语言锤炼之路。诗歌“朝圣”要攀登的还有一段至关重要的路,那就是语言锤炼之路。这段路,同样充满困难,须我们长行不殆、坚持不懈。要特别指出的是,锤炼语言不是强迫语言符合我们的意愿,而是让我们的意愿适应诗歌的语言条件。这就像一个元帅调兵遣将,必须知道官兵本身的特长,做到知人善任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前几天我写了一首《忝列中华诗词学会“十大理论导师”之一》:“促学本无类,为师先自尊。教之文与孝,育以月和云。”其中结尾两句就是把“教”和“育”二字的“造字时的编码”悟到了,才会有这样的诗句。

邢建建:
心存信念,诸事可为。刘老师所提的三条路我相信能为读者开辟新的星光大道。好的创作离不开理论的支持,而眼下诗词创作和诗词理论可谓是天差地别,又该如何让诗词理论跟上诗词创作的脚步?
刘庆霖:
是的,好的创作离不开理论的支持。我很幸运,在我刚刚写诗的第二年,也就是1990年,有一个老师告诉我:“庆霖,你写诗要多关注诗词理论。”这一句话让我受益了三十年,也让我走上了一条理论与诗词双修的道路。也正因为重视了诗词理论,后来才为自己找到一条“旧体新诗”之路。
您说的“眼下诗词创作和诗词理论可谓是天差地别”,这句话也是真的。十年前我就发现诗词理论落后于诗词创作,这种落后状态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即“少、旧、远、弱”。“少”是指作者群不大、作品数量不足。少到什么程度?少到《中华诗词》理论版面靠自然来稿不够用,经常要向诗词理论作者约稿、催稿;“旧”是指理论观点不新,重复古人、重复他人的稿子太多,俗称“炒剩饭”,而且这样的文章比例还很高;“远”是指有些文章水平不错,但离创作指导比较远,多半是从理论到理论,写诗的人读了感到不解渴。这样的文章尽管不错,但刊物也很难使用;“弱”是指文章不“旧”也不“远”,但阐述层面比较低。一些问题抓住了,但分析不透,或者是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不高明。还有一些理论文章属于初学者的层次,诸如引典不准确、语言不准确、标点不准确等问题都不同程度地呈现。
解决诗词理论落后于创作的问题,应该是一个长远的过程。好在中华诗词学会以及各地诗词组织都已经看到并开始重视解决这一问题。中华诗词学会把“诗词评论与研究”列入了《“十四五”时期中华诗词发展规划》,并作为“九大工程”之一加以重视。从今年开始,中华诗词学会聘请“十大理论导师”,开办“诗词理论函授班”,争取三到五年培训一、二百人的诗词理论作者,逐渐解决诗词理论落后于诗词创作的现状。您今天能提出这个问题,说明诗词理论也得到了中国诗歌网的高度重视。希望我们共同努力,尽快地解决好这个难题。

邢建建:
把诗词评论与研究列入了《“十四五”时期中华诗词发展规划》这是一大盛事,可以让创作更加完善。刘老师刚才谈到了如何创作,如何超越,又如何筑基,这一栋诗词大厦已经在刘老师的访谈中筑起。相信读者也有了颇多的收获。我想,这么深的感悟,诗词对于刘老师来说肯定是至关重要的,苏公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想必刘老师定会是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诗吧。那么,诗词在您生命中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刘庆霖:
说起诗词在我生命中的意义,它是随着我对诗词的认识深度和热爱程度,不断变化和提升的。这个变化和提升过程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诗是一般爱好,它像其他爱好一样,可有可无;第二个阶段,诗是生活的一部分,因为有了诗词,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了,也增加了许多乐趣;第三个阶段,诗是生命的一部分,认为诗歌是月亮,虽然不像太阳是生命的必须,但它可以照亮你的灵魂和梦想。这个时候,会感觉到诗已长在你的身体里,如果没有诗歌,会感觉生活和生命都黯然失色;第四个阶段,诗是灵魂的一部分,认为诗是焚烧思想留下的舍利。好的诗词不会随着生命的结束而终结,它会永远在世上穿越时空。所以,这个时候,对诗对生命都更加有了信心:“莫谓人间路万重,一壶浊酒笑临风。手提明月行天下,怀抱诗灯挂夜空。”
再次感谢建建的采访,也感谢中国诗歌的安排。中国诗歌网既重视新诗也重视旧体诗,这是高瞻远瞩的。新诗和旧体诗是“两条闪电”,“两条闪电”虽然不能拧成一股绳,但它们却能共同创造惊天动地的雷霆,酿造大地所需的甘霖。
结束语:
刘庆霖老师说的好。最后,他说到诗词的认识深度和热爱程度是不断变化和提升的。这就如一份感情,刹那的喜欢并不一定能白头到老,只有长久的陪伴才会永恒。如何让诗长在身体里,自然的生长发芽,结出灵魂的果实,绽放出生命的光彩,这还需要一点执念。我也相信,读者亦能与我有相同的感受,感受刘老师对诗的挚爱,这份挚爱是浑然一体的,是生命中的一份子。“诗是灵魂的一部分,认为诗是焚烧思想留下的舍利。”这又是多么好的理念,多么美的诗意啊。

作者简介:
刘庆霖,1959年2月生,黑龙江省密山市人。1978年入伍,解放军西安政治学院毕业,从戎28年,解放军某部政委,上校军衔。曾任国务院参事室中华诗词研究院《中国诗词年鉴》执行副主编。现为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副主编。著有《刘庆霖诗词选》(诗词卷、理论卷)等五部专辑。2004年提出“旧体新诗”理论,主张“用旧体诗的形式创作新诗,用新诗的理念经营旧体诗”。认为“诗是生命的一部分”,“诗是焚烧思想留下的舍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