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菜都需要菜刀现身。
一把长豆角,青绿圆润。抓在手里,略沉。轻轻解开绑扎的稻草,像是在给它宽衣解带。掐去头尾,双手的姿势错位紧掇,反方向用力,叭叭叭叭,一阵炒蚕豆的声响过后,寸把长的豆角揪下。用力几次,手中空了,揪下的豆角参差不齐,长短只能说大致差不多,没有刀切的光头滑面。日子本来就是毛糙的,理顺一些,不至于乱糟糟就行,非要去精心操作,就失去了原本应有的味道。
剥毛豆一定要安耐住心思。现在买的毛豆都是摘好的。抓一把,个性如青涩少年,有棱有角,稍一用力,扎手。儿时喜欢剥毛豆,门口寻块树影最浓的地方,端坐在小竹椅上。面前一小堆豆禾,叶大且浓,伸展开来,毛豆都紧贴着秸秆,怕羞似的。拽过一棵,自下而上,一粒粒抠,很小心,豆子白色的外衣不能碰破了。听母亲说,豆子的鲜味就是从里面熬出来的。一棵剥完了,再看看,捏捏,生怕漏了一粒。
用不上刀的还有苋菜,上海人叫米苋。我第一次在饭店听到本地人叫它时以为是米雪,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上菜时却原来就是老家的汉菜。小区里十字路边,黄昏时几个卖菜的阿婆面前都有苋菜,一小把一小把精心堆码整齐。旁边还立着个大可乐瓶,那些菜便一直都是水淋淋的,像是刚刚沐浴过雨露星辰。阿婆们的苋菜都是连根拔起来,根白,用钢丝球擦过一样。菠菜的根有味,甜津津脆生生;苋菜的好看却不能吃,买回家,一棵棵地掐,掐的位置凭感觉了。一把苋菜能炒一碟子,多拍些蒜头,清香可口。我最爱买那种叶子紫色的,边缘青绿,当中一个紫红色大圆点,如同一个天生的胎记。清炒,汤红如醇厚的葡萄美酒。
老家的汉菜是不舍得连根拔的,直接在菜地里去掐。汉菜很泼皮,掐断又长出来,大有生生不息的势头,像割不断的韭菜。除非到了夏末,才连根挖去,给萝卜腾让地盘。
曾经割回来给猪作饲料的山芋梗,现在成为城里人餐桌上的时新欢。山芋梗也是论把卖的,斤把重,用橡皮筋箍着,像捆着一叠陈旧的分票。我们家叫它山芋爪,作菜得撕去外面薄薄的一层皮。撕皮是件费时不费力的细活,同样在考验人的耐心。撕的时候用指甲从梗梢掐进一点,人为地寻找一个突破口,再顺势拽下,似乎有青汁蹦出,显得很滑溜。一根梗子只需三四下,难看的外皮被剥得精光,如一支翡翠碧玉簪,然后折成四五公分的小段。炒山芋不需要荤菜搭配,最养眼也最妙的是红辣椒丝。清脆微辣的效果,让原本伏天里懒懒的食欲变得兴奋,活跃。即便是盘底貌似清澈如水的寡汤也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