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兵连期间,有一天连队里组织以“爱部队、守边防”为主题的政治学习,给我们上课的是一位伤残军人。上课前,指导员介绍那位伤残军人的基本情况,原来他曾是阿尔山边防连的连长。

伤残连长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边疆阿尔山,每年从十月初到次年四月进入降雪期,气温达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皮肤裸露在外不到一分钟可能就会被冻伤。我们连常年驻守在阿尔山,每到十月,我们就会戴上防寒面罩,穿梭在清寒澈冷的边防线上。

我们连里有位排长是杭州人,他的妻子姓张,在杭州一所学校做老师,战士们都叫她张老师。有一年春天,学校组织老师体检,张老师被查出乳腺癌。想到丈夫远在边疆巡逻站岗,不能让他分心,张老师便隐瞒了自己的病情。经过手术治疗,张老师在家休息静养。

到了开学的日子,听到校园里书声朗朗,张老师却不能上课,一阵寂寞袭上心头。看着丈夫寄回家的照片,一个念头掠过她的脑海,要不趁阿尔山封山之前去看望丈夫吧。时值九月,马上就要中秋了,张老师买了两盒月饼,就动身了。
从杭州坐火车先到北京,再从北京坐火车到沈阳,最后从沈阳到达阿尔山。一个星期的路程,睡眠不足,饮食又不好,再加之高山反应,张老师明显感到身体不适。不过,她很幸运,刚出阿尔山火车站就遇到了丈夫部队里的团长。
团部离边防连还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山路。这段山路,无法通车,只能步行或骑马。因相见心切,张老师在团部招待所只歇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饭后,在一个战士带领下,就步行前往边防连了。

走到半路,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张老师气喘吁吁地问战士,还有多久能到连队?战士说,不远了,再走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这才九月中旬的天,怎么就飘起了雪花呢?张老师没有力气去享受这秋天的美景,也无法沉浸在诗意的想像里。她已浑身乏力了。后来,当她这样跟我说起时,还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黄昏时分,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终于看到了那面风雪中飘动的红旗。
听说许排长爱人来队,急得我直拍大腿,今天早上他刚带队出去执勤。张老师问,那多久能回到连队?我告诉她,这雪不算大,估计半个月吧。
没办法,只能等。张老师住在临时来队的那间房子里。战士们热情,把屋子烤得暖暖的。在这群众小战士心里,不能让嫂子受冷。

作为连长,我能理解张老师千里迢迢赶到部队,丈夫却带着战士们外出巡逻那种近在咫尺不能相见的心情;我也能想象张老师离家几千里来到边防,丈夫还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妻子此刻就在他的连队等他回来的盼望……
张老师左等一天,右等一天,一直等到了九月底。所幸这雪并不大,还下一会停一会。眼看就要进十月了,看着时不时落雪的天空,我对张老师说:“这样的天气,看来许排长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了。现在雪还小,并不影响下山的路。如一旦封山,你就只能等到明年四月份下山了。”可能想到在没有女人的连队住上半年时间,什么都不方便的缘故,张老师一阵思虑犹豫后,决定还是下山。
临行前,张老师打开一盒月饼,拿出一块来,她咬下一口。然后,将那半块月饼放进月饼盒里,跟我说:“请告诉许排长,我来看过他……”

伤残连长说到这里,从包里取出用手帕包着的一个小小的包裹,他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声音低沉地对我们说,许排长在回连队的路上,因遭遇暴风雪牺牲了……这半块月牙形月饼一直被我保存着……伤残连长说到这里哽咽起来。我看到,那半块月牙形月饼呈深褐色状,已看不清月饼的样子,但那被咬过的形状却依然可见。
伤残连长又小心翼翼地收好那半块月饼,语气沉重地说,到了来年四月,张老师拖着病体,再次来到了阿尔山。她请求我带着她沿着许排长巡逻执勤的路线走一遍,看一看丈夫牺牲的地方。我答应了张老师,并同意她在阿尔山生活一个月。
张老师的身体每况愈下,她拒绝吃药就医。当杜鹃花开满阿尔山时,张老师长眠在了阿尔山。战士们都说,从那一年起,阿尔山上的杜鹃花开得特别艳,特别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