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浅谈李城外诗中的“三律”
陈汝定
日前,我在10路公交车上,意外地喜遇忘年之交、大名鼎鼎的李城外教授。其实我们认识很早。他少年时与我女儿是通山一中校友。交谈中,李教授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本厚重的新著《向阳轩诗稿新编》赠我(此前,他也曾多次赠我有关向阳湖研究的著作和由他主编的《向阳湖文化报》),对此我十分感激。
李城外是国内外研究向阳湖文化、中国五七干校文化的知名专家、学者,学识渊博,著作等身。他的千余首诗作,五绝、五律、七绝、七律等,可说是诸体俱备,内容丰富。据我所知,目前,对李教授诗词的评论很多。但多偏重于李诗的政治性和思想性,而对李诗的技术性问题,如格律诗的三要素等,则涉及不多。可现实是,如果我们放眼今日之诗坛,就会发现有的诗刊编辑、诗词教师或读者,他们在读诗、编诗时,并不首先审看你诗的内容、意境,而是首先看看你诗的格律。如果格律不合,再好内容的诗,也要给你评头论足一番,甚至不屑一顾,丢进废纸篓,弃之不用。著名诗人霍松林,就曾遇到过这种“知正而不知变”的编辑,将他的诗 “改得不成样子”(见《中华诗词》2003年第4期)。为此,著名诗人、前国务院副总理马 凯一再发文,希望评诗或写诗者,在诗词的形式和内容上,要做到 “求正容变”。
李城外教授是一个勇于探索、创新的人,他“求正容变”,运用旧体诗词的格律形式,内容上与时俱进,反映新时代、新生活、新事物、新感情,给人耳目一新。这里仅就《向阳轩诗稿新编》中的“三律”(音律、韵律、联律)问题,谈点个人阅读后的看法和体会。

一、关于诗中的声律(平仄)
所谓声律是指诗词中字词的声调和节奏的交替、相对、相粘的规律。因为它是由平仄两类声调有规律地交错变化而成,所以声律又称平仄律。
而平仄又是按汉语的四个声调来区分的。现在写诗的人,多数沿用古四声,只有少部分人用新四声。我发现李教授的诗中,既有古四声,也有新四声。但如果不细加区别,只用一类声调,一个标准,一把尺子去衡量,就会误认为他的某些诗不合声律。如《向阳轩诗稿新编》中的《序诗》:
人说南鄂好风光,
且借诗行美誉张。
游遍五湖和四海,
静思最爱是家乡。
诗中的“说”字,虽然在诗题上没有注明“新声韵”三字,但细辨全诗平仄,就知道此处的“说”,属新四声中的阴平,应读平声,而不能判为古四声中的入声,仄声。又如《颂鄂南秋收暴动》:
遥思昔日燃烽火,
秋暴威威势正酣。
南鄂这边红一角,
纵观党史我为先。
此诗用的声调是古四声。因为诗中的“一”字,在古四声中读仄声,入声。因而不能读成新四声中的平声,阳平。
其实为了诗的意境,其平仄是可以微调的。如李白的七绝《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首句“故人西辞黄鹤楼”,毛主席的《沁园春·雪》中的“成吉思汗”(平仄平平),而词谱规定此句为“平平仄仄”。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呢?因为,诗人们是在写诗词,而不是写平仄格律。“格律宜随作品变”(蔡世平)。著名诗人钟振振教授说:“格律诗词”四字是偏正结构,即 “讲究格律的诗词”,其中心词是“诗词”,“格律”不过是定语。倘若一首诗词意趣真切,构思新颖:或遣词精警,造句奇妙,那么即便格律小有出入,瑕不掩瑜,仍不失为佳作。反之,若一首诗词意思陈旧,语句平庸,虽是平仄调和,句法妥当,对仗安稳,押韵合辙,形式上看中规中矩,一点毛病也没有,我们也只能遗憾地说:你写的是“格律”,不是好诗词。(见《中华诗词学会通讯》2015年第1期)

二、关于诗中的联律(对仗)
所谓联律,是指律诗除首联和尾联外,中间两联颔联和颈联(腹联)必须对仗。
写律诗强调中间两联对仗,无疑是正确的。但若过分强调王世懋提出的“四言一法”,则是强人所难。为此,我曾著文《合掌摭谈》予以批评(见广州《诗词报》2008第5期)。
所谓四言一法,是指中间两联的后三字,两两结构一致,句型节奏一样,就是犯了 “合掌” 诗病。但是,如果我们按王世懋的“四言一法”去审视古今诗作,将会使许多古今名人名诗带上“合掌”的帽子,如杜甫的《旅夜书怀》、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毛泽东的《登庐山》等等,这显然是不妥的。
在《向阳轩诗稿》中,也有仿这些先贤写的诗,我认为作者不囿于个别人提出的清规戒律,敢于求变,无疑是正确的。请看他的七律《向阳湖文化研究会成立二十周年志庆》(之二):
将临端午陈情表,
砥砺前行不一般。
廿载同仁迷往事,
五七黄叶醉新翻。
一滴一点淘金矿,
全心全意守旧摊。
国宝遗存咸宁幸,
向阳史记勇承担。
李教授的这首七律,对仗工稳,结构严谨。“廿载” 与“ 五七”,是数量词对数词。“一滴一点”对“全心全意”,既本句自对,又有规则地使用重字,值得学习。
对于律诗的对仗,我历来主张要学“少陵律法”,灵活多样。为此,我写了《给对仗 “松绑”——谈学习古人对仗的三个“允许”》一文(载《湖北诗词》2015年第1期)。崔灏的《黄鹤楼》,一半歌行,一半律诗,虽不合诗谱,但由于它的意境好,所以被称为唐诗第一律。我认为这对我们研究、鉴赏李教授及其他人的诗词作品,是有启发作用的。

三、关于诗中的韵律(用韵)
所谓韵律是指将同一韵母组成的汉字,按照诗的要求,放在诗的固定位置上,一般用在偶句的末尾,用以押韵(叶韵、协韵、用韵),以表达诗词的声调美。
当前在用韵问题上诗词界很不统一。主流观点是用平水韵(即《佩文诗韵》),而且强调一诗一韵。但也有不少人主张,现代人写旧体诗,应该用现代韵。如湖南省岳麓诗社就明确主张“尽可灵活如《诗韵新编》等新韵书,皆可采用”。我曾在市老年大学诗词班任教多年,大力推荐大家用《诗韵新编》,要求人手一册,大胆使用。
2019年11月1日,由国家语委语言文字规范标准审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颁布了《中 华 通 韵(最新版》。强调“该规范的实施不会取代旧韵书,将在尊重个人选择,“知古倡今、双轨并行”的原则下,与当前使用的旧韵书并存。”
那么,我们写作诗词,究竟该按什么韵书来写呢?湖北诗词学会编著的《诗词格律与创作》(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2009)一书,提出了“现代人创作格律诗词,完全没有必要介入韵书之争。似可采取‘一首诗词对应一本韵书’的原则”。我认为这个原则很好,很适用。现在,我们依据这个原则,来看看李城外教授的七律《妻颂》:
红线丝丝电大穿,
卅年携手美姻缘。
相夫课子称模范,
治病救人有美谈。
家务才闲将曲唱,
花园浇罢把琴弹。
名诗橡树常温诵,
不负初心月正圆。
此诗的韵脚字为穿、缘、谈、弹、圆。若按《诗韵新编》对照,此五韵字都属十四寒,不存在“落韵”的问题。但,如果按平水韵来检索,就存有“落韵”的毛病。因为,穿、缘、圆等3字,属下平声一先。谈,属下平声十三覃。弹,属上平声十四寒。“谈”字与其他四字,不属邻韵。因为,一般来说,真、文、元、寒、删、先,可算一类邻韵,而覃、盐、咸,则是另一类邻韵,故而“谈”字不能与其他四字通押。
由此可见,李城外教授用现代诗韵《诗韵新编》写诗,得心应手,文从字顺,情感真挚,语言清新。他遵循了“知古倡今,双轨并行”和“一首诗词对应一本韵书”的原则。
创作诗词是项艰苦的脑力劳动。李教授用业余时间,创作诗词千余首,实属不易。闻一多先生将诗词创作比作是载着“镣铐”跳舞。因此,评诗、读诗、写诗,都不要随意加重“镣铐”,如沈约提出的“八病”,钟嵘在《诗品》中说它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严羽在《浪沧诗话》中批评它是“弊法不足据矣!”。可至今还有人将这个“弊法”当作“放大镜”,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这是很不应该的。我认为作诗词,只要遵守诗词格律基本规则(如声律、联律、韵律等),就不要用格外要求、硬性规定来约束今天的作者。要允许形形式和内容“求正容变”。只有这样,才更有利于传统诗词的普及和提高。
2021年10月20日

作者简介:
陈汝定,1936年生,湖北大冶人,副主任医师。原咸宁地区精神病医院副院长、调研员。中华诗词学会、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咸宁市诗联学会筹建人之一,原常务副会长、顾问等。著有诗文集《为生命留痕》三册,《向阳湖诗文随笔》《陈汝定诗文评论集》各一册。2014年获“湖北省诗词工作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16年获“咸宁市诗联界耆宿”荣誉称号,2018年获所在医院“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