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算 命 瞎 子
胡琴吚吚呀呀地凄凉着,拉长了黄昏的身影。很远很远的天边,一大块南瓜红的奇形怪状的晚霞,阿(e)在远处一座极高楼层的边缘上,落日的反光,整得晚霞的边角,丝丝棱棱,更显得天边遥远的边疆微微起伏,很有层次感的重恋叠嶂。整个城市笼罩在画满鲜艳线条的碎碎淡金中,苍茫而又空旷,接近那不真实的恍惚虚空。几只黄蜂嗡嗡地叫着闹着,贴上贴下,围着老式楼墙的红砖,一格一格地测量着。
乡下来的算命瞎子,踟蹰在一幢居民楼下,他本来就无视大千的世界,只好自顾自拉下去。生命的时光自顾自溜走,不着痕迹,了无沧桑,只有那胡琴声,在碎金淡淡的黄昏里,拉过来又拉过去,来来回回的皆是《叹十声》和《小白菜》的两支曲调,故意拉慢的节奏,悽怯怆怀,如同落雨,淅淅沥沥,泣泣诉诉———胡琴声就是这样不讲情理地悲叹着,一递一声,冰凉如折叠的刀锋,直敲入脑髓。秋天萧瑟的斜阳灰黯得如同残余的年华打在算命瞎子身后,把影子拖得老长,直瘦成一株寒梅。
胡琴声戛然而止时,终于有一老太太扶着伊八岁玄孙的肩头权当拐杖,来照应算命瞎子的生意。老太太坐在自带的马扎上,讲定了价钱之后,报上了生辰八字。算命瞎子调了调弦,拉了一个小前奏,马上唱将起来:“算得你年交十五春,堂前必定丧慈亲;算得你年交十六春,无端又动鸿鸾真;算得你年交十八春,双生子儿乳怀襟。”可不是?她十八岁那年生的头胎正是一对双胞胎儿子。老太太满嘴“唔唔”应着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又上前挪了挪马扎,生怕漏掉一个字。她生命中的各个节点一一对应。总体说来,她儿女双全,女慈子孝,前程似锦,老运好,银钱若干,衣食无忧……二楼一家阳台上,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在收晒衣架上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理着,半天收一件,也在有心无心地听着看着,为了避嫌疑,收起来的衣服又一件一件地打开,挣挣皱痕———毕竟偷听人家的隐私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一只老花猫,弓弓腰峰又塌下去,避开阳台上的一盆带刺仙人掌,自顾自去了。
算命先生,在中国统称“小神仙”,相当于未卜先知的那一类,他们的世界,自有圆融、熟极而流的一套系统说辞,模棱两可,总有某个点甚至多个点,契合于问卦人的身世,更使人增加了信任度的砝码,探询一下自己的前世、今生,一长串的希望的期许,对自己有些投石问路的安慰和自我膨胀的满足,尤其是老年人,更是深迷此道,极端地热衷。
不过,算命先生本身也是一个矛盾的个体,他们八面玲珑,巧舌如簧,聪敏知人的身世前程,甚至能够出示趋吉避凶的方法,但是却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这样看来,未卜先知并不是幸福,人生路,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一日的担子一日当,细算起来,有限温存,无限辛酸,他们如果能够算出自己的命运,恐怕也就没有勇气饰演这样一个注定的角色吧?就像眼前楼下的算命瞎子,他无论如何也算不到自己生就了这样奇异的命运吧?日日走街串巷,在汹涌人潮的最底层,吚吚哑哑地拉着胡琴,清清地怨,恻恻地诉,排遣他空走一天偏街小巷赚来的孤独,永恒地替世人呜咽着讨生活,以求温饱生存……
【作 者 简 介】
丁 福 军
60后,生于长于瑯琊台西北部一个小山村,青岛聆泉诗社理事,现供职于中车青岛四方机车车辆股份有限公司。日常喜读书,擅长观察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信手拈来,皆能吁成一片感慨,并从中领悟生活乐趣,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