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建朋 医生,生活在广州的北方人,资深摄影人,闲暇之余,偶尔提笔,记录生活点滴。

2020年11月,一年的封闭隔离使身心俱惫。终于允许出省了,但只被允许回家乡。
我立刻订了去郑州的机票。临行前的晚上,我家猫在我手上抓了一下。打疫苗,退机票,折腾到半夜。正懊恼期间,有朋友说,猫是有灵性的,它是不是想阻止干你什么。我心里一愣,反倒安慰起它来。
五针疫苗打完,一个月过去了。我对猫说:“汉堡,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想回去看妈妈了。”
从郑州机场出来,租了一辆“宝沃”,直奔豫西南的鲁山县。那里有几棵千年银杏,不知还是不是在等我。傍晚时分,在一家度假村停下。办完住宿手续,服务员说:“房间在后面山上,你把行李拿过去就行了。”我发动汽车刚往后倒,只听“咚”的一声,撞在一辆白色越野车的屁股上。奇了怪了,明明停车的时候后面什么都没有!
车主是当地一名住宿的客人,通情达理,酒店的一名保安却百般无赖,五百元的维修费硬讹了我三千。处理完事故,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太太说,汉堡好像想你了,走来走去的。
银杏落得一片叶子也没剩。
豫东平原,一望无际。村东南的麦田里,几座坟茔淹没在一片荒草丛中。
坐在母亲坟前,我泪如泉涌。
自十三岁别她以远,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与她生活的日子不足十年。如今已是这般凄凉景象。
母亲大我四十三岁,打记事起,印象里她就是一头华发,终年劳作。豫东平原,人紧田忙。夏粮未收,秋苗已绿。秋凉未散,冬播正急。不可开交的时候,累得攥着锄头都能睡着了。政策规定女人的公分只有男人的一半。苦累一年,反欠公家几百分。养一年的猪,卖上百八十块只够用来填补这个窟窿。
我自小体弱多病,感冒,发烧,腹痛,痢疾三天两头换着来。劳作间隙拉上车子给我看病是母亲又一项苦差事。我有一种头痛病,发作时躺在地上嗷嗷哭。母亲顾不得做饭,拉上我顶着烈日,冒着雨雪就往乡里跑。时间久了,医生都认下了:“这孩子,真会折腾你妈呀!”
有一年夏天,早上起来茶饭不思,中午放学回来肚子上鼓起一个拳头大的疙瘩。疼得在地上打滚。母亲焦急万分,大忙时节找不到能帮忙的人。直到黄昏,在吴大标大哥的帮助下才将我送到卫生院。医生们却面面相觑,不知什么病。最后一个老医生说,赶紧灌肠,不然来不及了。乡里没有住院条件,将架子车把绑在树上就算住了院。母亲坐在车旁整整一夜,露水打得衣服尽湿。她说,半夜里听到我肚子开始“呼噜噜”响了,才松了一口气。
土地新政时,母亲年岁已高。长年支气管炎发作,又染上高血压,已无劳动能力。我不得已离开她外出求学。这便是我们母子的分水岭。暑假时要挣学费,我很少回去看她。后来有了工作没有家。有了家没有房。再后来陷入不停地迁徙,直到1998年才接她到身边。有现成的热饭吃了。
母亲过惯了农村生活,在城里百般得不自在。没有鸡,没有猪,没有说话的人。楼上楼下爬来爬去,多有不便。更耐受不了南方闷热的气候。感觉她身体没有大碍,勉强住了两年后,只好送她回乡下,谁知一个星期后一病不起,几个月后溘然长逝!
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母亲没有死,她还活着。她什么时候还会来的,我回去还能见到她。每当我来到她的坟前,面对一片荒草,我知道母亲真的死了!
人活着的时候,要应对各种杂事,没白没黑地忙。人一旦死了,日子就堆起来。再有五天,母亲去世就二十一周年了。我能到哪里去找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