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那远飞的大雁
作者/李文晓
我从去年立冬开始写二十四节气系列文字。那时,冬天已经打开寒冷模式。从冷风嗖嗖到雪花飘飞,我的写作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转眼又到了寒露时节,今年秋天的连阴雨下的实在太久了。一场秋雨一场寒。雨,把暮秋浸润得凉意更浓。走在初晴的家乡田地间,我举目四顾,寻寻觅觅,寻找属于家乡的寒露……
早晨的天阴沉着。略带寒意的轻风拂过脸颊。仰望天空,群雁在灰色的云层里高飞,队列整齐,翅膀翻动,奋力前行,写下一个移动着的巨大“人”字,间或还有低沉短促的鸣叫,画面呈现出灰暗色调,让人生出悲凉的心情。我不由想起那首旋律悠长,如泣如诉,藏族民歌风的老歌《南飞的大雁》。
这首歌我上小学时就听过。那是个特殊的年代,人们崇拜伟人,家家户户墙上贴着领袖画像,桌子上摆着红宝书,以往的神龛安放了领袖的石膏塑像。而村里的大舞台广场中央,矗立一座更高大的领袖挥手立像。一开会更是红旗招展,人声鼎沸,简直就是红色的海洋。唱歌在那时最流行,最时尚唱领袖语录歌。歌曲的旋律铿锵有力,带着战无不胜的力量感。像这样悠扬舒缓,动情入心的歌实在太少。不过那是唱给伟大领袖的,而我从这优美的旋律中听到的却是更多感情表达。远飞的大雁,在归途咏出思念的歌谣,令我想起了很多故去的亲人。

小时候总想,秋天的大雁为什么要往南飞,而不往北飞呢?对我这样的问题,父亲说,大雁到了冬天往南飞,因为那儿暖和。往北飞时你没看见,它是来回飞的。我说,那它的家到底在哪儿呀,父亲抬头望着天空,沉思了一会说:“它的家在路上。”
也是啊,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就像这节令,人跟着节气走,节气围着四季转。天地间的人、鸟兽鱼虫,花草树木,都走在来来回回的长路上,从生长到死亡,又从死亡到生长,生生不息,这便应合了星云大师那句 “处处无家处处家”的禅语。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经历半个月的节令推进,气温比白露时更低,露水凝结的更多,点点露珠泛着冷光,让人觉出寒意,“寒露”竟是被这样命名的。我总在想,二十四节气的每个名字,都富有诗意,带着浪漫,究竟是农人的现实观察,还是诗人的丰富想象。经历了怎样的历久弥新的打磨,才凝练成这部二十四个熠熠生辉名字汇集的不朽杰作。

白露大地始有露水,聚合在草木上,“先白而后寒”,从初秋泛着一丝凉意,渐渐转为深秋透着几分寒冷的“白露欲霜”,反映气温不断下降的过程,正所谓“秋不凉,籽不黄。”
今年这个秋天多雨,打乱了庄稼生长的原有秩序。晚秋玉米早枯了梢头,长叶干黄,秸秆发黑。油葵、谷子的籽粒浸含雨水,开始腐烂,沉重的头压得更低。柿子才泛出淡黄、浅红,没了以往红灯笼般的喜人景象,树下更是落了厚厚的一层烂柿子。果园里,树叶大多提前掉落,套了袋的苹果一个个垂吊在枝间,形成一种奇特的景观。红薯、白菜、萝卜、南瓜、冬瓜反倒借了透雨饱墒,正可着劲疯长。那墨绿、翠绿、青绿色的叶子,比赛似的,你争我抢,你纠我缠,挤挤挨挨、探头探脑,繁茂密实,铺满了畦间田垅。
那一片片空地,是原麦地。早就收拾好了,因为连绵秋雨,仍没下种。回茬小麦就更要晚些了。家乡的农谚也有说:“秋分种平川,寒露种高山。”这一场连阴雨,让家乡的庄稼人更添了忧愁。秋庄稼因雨受灾没了收成,眼看种麦也要受影响,“麦种泥窝窝”的墒情虽好,延迟了播种时机也让他们心焦。农人无奈打趣说:“十月种麦不嫌羞,明年和他一样收”,除了望天叹息,聊以自慰而已,毕竟“一晚三分薄”呀。

“寒露到霜降,种麦就慌张。”因了这秋后的连阴雨,家乡的农人真的有些慌张了。雨淋烂了秋,可不能再误了明年的麦。微信群里,见有村人发的照片,站在玉米地里举着纸片,上面写着玉米几亩的字样,身后是遭雨侵害庄稼的情形。据说是要领取国家补贴做证明。看他们一个个愁容满面,我的心头飘出《悯农》的诗句,那曾经挂在嘴边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言犹在耳,究竟有多少人还能生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怜悯之情呢!
看那天空大雁不舍昼夜急急远飞,农人们放下暂时的悲伤,雨刚刚收住两日,他们便开始紧张忙碌起来。地里一踩一个坑,一踏两脚泥,不一会便双脚沉重,鞋底被泥土垫高许多,如同戏台上古装演员,穿着厚底的高靴一样。尽管如此,他们仍拖着沉重的脚,挎着筐,刷刷地掰下又瘦又小的玉米棒,嚓嚓地挖着东倒西歪的秸秆。那磨得锋利的镰刀,使顺手了的小镢头,随着农人挥汗如雨的舞动,身后是一座座小山样的秸秆堆。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用机器呢?在农村许多地方,尤其是山区,土地面积小,机械耕作困难,加上种粮本来就亏本,农人还是自己干,顶多就是出些力气,权当给自己打工了。很快,杂草清除,投进肥料,犁铧插入地面,翻出一道道湿土,耱耙出平展展,虚绵绵的田地。耧玲响起, 呱哒呱哒声中,种子一行又一行播撒下去,安放了一颗颗焦虑的心,也放飞出来年殷殷的期望。

寒露时节,不仅有远飞的大雁在天空翱翔,更有一丛丛寒菊在大地留下季节独有的标志。寒露三候,菊有黄华。农谚说:“吃了寒露饭,单衣汉少见。”而百花凋谢的世界里,满是菊花。曾记得,外公那个小院里,他用十几个瓦罐摆在角角落落,种的全是菊花。我知道,那些瓦罐平时放在家家户户的茅厕。外婆每天早晨起来倒尿盆,也是倒进那些瓦罐里,我们都叫它尿罐。那瓦罐满了外公便挑着送到自留地,用长把的葫芦开成的瓢,一瓢一瓢舀出来,浇在菜苗根部不远的地方。有时只有一罐尿水,外公用筐装些土粪,配成一担,往地里挑。那些用瓦罐栽植的菊花,非常茂盛,花也开得极艳丽。在我幼小的心中,总以为那是因栽在尿罐里,得了充足肥力才长得特别好。
寒露到来的农历九月又称菊月。和大多数春夏盛开的花不同,菊花有自己的精神品格,越是霜寒露重,越是开得恣意。中唐时期的苏州诗人戴察,一生穷困潦倒。他只有一首诗收入《全唐诗》,写的正是寒露时节的菊花,《月夜梧桐叶上见寒露》,前六句是这样写的:
萧疏桐叶上,月白露初团。
滴沥清光满,荧煌素彩寒。
风摇愁玉坠,枝动惜珠干。
作者笔下的意境,是那么的清冷而美妙:圆月、桐叶、清光、素彩、风摇、枝动、寒意、露珠。我们无法想象,他是在思念心中的佳人,还是在回味自身的悲苦?或是沉吟心中的块垒,感悟坎坷的人生?

风强劲起来,掀动我的衣角,湿润的空气里,掺合着腐烂植物的味道。深秋的景象更加萧瑟。风,吹着地里的庄稼,摇动路旁树木,哗啦哗啦响,零零散散落。天空上,群雁写出的那个巨大的“人”字,渐行渐远,似有似无,也听不到它们那低沉短促的鸣叫……
2021.10.9古虞观雨亭



主播简介
子树,1987年生,山西省平陆县圣人涧镇人。2010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供职于山西省某国有企业。曾有诗作入选《山西青年诗人诗选》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