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邻为伴的日子
耿志平(甘肃庆阳)

中午放学回家,门口的马路上就是一个小型的农贸市场,这里地形并不宽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有什么东西总会拿来这里交易,时间久了,心里自然把它当做赶集逛会的必去之处,每逢农历的二、五、八,这个乡镇就会有集,四面八方村庄里的人都来这里凑热闹。
挤过拥挤的人群,瓜果蔬菜,鸡蛋禽类,土产药材,人人都忙忙碌碌,有东西卖的人在和顾客讨价还价,没东西的人东张西望在看热闹。不宽的路面,被占得满满当当,每逢有车辆经过,必须得等好长时间,任由司机喇叭声轰鸣,人们仍就是不紧不慢,不愿给挪地方,好像生怕耽误了自己看热闹的有利地形。
进到院子里,韩叔逮了一只大红公鸡,在那念念有词:“不怪你来,不怪我,要怪你的主人卖给我”。
“韩叔你要杀鸡了吗 ?”我问道,韩叔看了我一眼说:“妞、把人馋的,杀只鸡吃吃”,我点点头。
韩叔左手逮鸡,右手在鸡脖子处往下拔毛,鸡疼得发出尖叫。韩叔又一次说:“不怪你来,不怪我,要怪你的主人卖给我”。仿佛在向鸡求饶后才能心安理得地杀鸡,韩叔用一只脚踏着鸡翅膀,韩姨在鸡脖下放了一只碗,给叔递给一把小刀。韩叔快速地在鸡脖子处划了几下,一股血从割烂处汩汩而出,鸡尖叫了两声,声音由大到小,渐渐地听不到了,眼睛也闭上了,脑袋耷拉在一边。韩叔把鸡扔在地上,韩姨早都准备好了一盆开水,把鸡放进去,烫一两分钟又赶紧翻个,快速地拔去爪子上的那层皮,一股浓重的腥臭味袭来,韩叔韩姨趁着热,把鸡毛一点点拔去。
见过很多次杀鸡,韩叔是唯一念念有词的人。他好象给被杀的鸡祈祷,挺有趣!
妈早都做好了饭菜,豆豆米汤、主食是大米饭,西红柿炒鸡蛋、土豆丝、凉拌豆角和茄子。我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狼吞虎咽地扒拉起来,全然不顾形象,妈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爸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
下午放学回来,院子里香味扑鼻,桌子上放了碗鸡肉,妈正从锅里往出舀红烧肉,我手都没洗,就掐了块红烧肉,吹了几下,放进嘴里,肉又软又烂,颜色红红的,吃在嘴里嚼几下就化掉了。妈说:“把这碗肉给你韩姨端过去”,我接过碗去韩姨家。
韩叔韩姨还有小儿子小女儿每人端了一个碗在吃,见我进来 ,都热情地叫我吃鸡肉,我说:“你们给下了,我回去吃”。韩姨接过碗,小韩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吸溜起来。小女儿韩英说:“妈你跟我耿姨学一下,再一天给咱们也做一顿”。韩姨笑呵呵地说:“中、中、中”。

韩姨的小儿子比我大三岁,和我在一个班,是班长,我们都习惯叫他“小孩”,按他爸妈的叫法。成年以后不再叫“小孩”,叫小韩,女儿韩英和我同岁,比我高出许多,上身苗条腿特粗,走路蹬蹬蹬地,特别有力气,每天从后窗经过,我妈就说:“小妮回来了”,果不其然。
韩姨并不是不会做红烧肉,只是她性子急,做的颜色没那么鲜亮,肉也没那么软烂。比我妈做的差一点,所以兄妹俩更喜欢吃我妈做的红烧肉。
那时候,韩叔给沙棘厂种菜,总场职工食堂每天都要来拿菜,韩叔不识字,每天让我给他记账,他在娃娃写过的作业本背面画上萝卜、西红柿、茄子、豆角、辣椒的样子,后面写上数字,代表啥菜拿了几斤,我就给他记好茄子几斤、豆角几斤……并写上日期。月底结算一目了然,一点都不错,韩叔韩姨总是夸我。
没事的时候我就去串门,看韩叔在饭桌上擀饺子皮,他不用手按,饺子皮自己在桌上转圈,皮又薄又圆,韩姨负责包饺子。这个本事我和妈都没有学会。
小妮,小孩也常来我家玩,我们一起看《红楼梦》,虽然当时看不懂,也记不住那一大家子的人名和情节,只是很遗憾黛玉的早夭和贾家的败落。看见众星捧月长大的宝玉最后那个惨样子,难过了好多天。我和小妮一起吃拌了白糖的西红柿,她给我吹笛子听,讲学校有趣的事情。
有一天韩姨拿了块布,让妈帮她的小孙女裁剪棉袄,妈比划了几下,就拿剪刀剪开布料,坐在缝纫机前缝,韩姨回家拿来棉花,她们两个三下五除二就填充好了,翻过来,妈穿上针线,在中间缝了一回,把边缘用手工缝好,钉上扣子,一个漂亮的小棉袄就成了,萱软有弹性,小孙女再也冻不着了,妈和韩姨都很开心。
一九八八年冬季的一天,我中午放学回来,房间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我跑进去看,原来是三嫂子生了个儿子。妈告诉我,我刚去了学校,天黑洞洞的,嫂子喊肚子疼,妈赶紧起来准备东西,还没来得及去医院,羊水破了,妈吓坏了,让爸去叫韩姨,韩姨来生火烧了开水,娃娃就生出来了,韩姨把剪刀在蜡烛上烧了烧,替婴儿剪了脐带,并帮忙包裹了婴儿,母子平安。如果不是韩姨帮忙,那可如何是好?这么算起来,韩姨是我二侄子的接坐恩人。

院子里的阿姨也经常来我家,找妈要鞋样子,让妈给她们鞋垫上画花,妈从来不拒绝,差不多每天都有串门的人,有时在院子里坐一圈,有时在房子里,沙发上,板凳上坐满了人,每个人似乎都很享受这样的日子。也不乏端上饭碗来串门的人,如果碰上饭点,就凑一起吃,没人嫌弃对方,大家都觉着很正常。每个人也都会去别人家串门,没人觉得碍事,反而很欢迎,亲热的就象一个大家庭!
韩叔家里喂了四只兔子,两只白色的,两只黑色的,笼子中间用木板隔开,白兔雪白的毛和红色的眼睛煞是可爱,没事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喂兔子吃草,看它可爱的三瓣唇,大侄子回来不挪地方地看,有一次他把兔笼打开,黑白兔子在一起了,一个多月以后,四只兔子出生了,两只灰色,一白一黑。不过韩叔他们并不生气,对一个贪玩的四五岁小男孩能怎样呢?
韩叔还养了两只鸭子,每天早上把它们赶到河里去吃鱼,因为我们住的离河很近,过个马路,下个坡就到了,看着鸭子摇摇晃晃地走路,我就和小妮在后面学,并一起唱“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我天天上学赶着它们到池塘去,小鸭子看着我嘎嘎嘎地叫,再见了小鸭子,我要上学了……”我们蹦蹦跳跳地朝学校走去,脸上带着笑容。
上高中后我去西峰住校了,小韩当了兵,假期回来,韩叔让我帮他给小韩写信,当时才十七八岁,韩叔说啥我写啥,不会自己添加,因为我不懂父母对子女的思念之情,不知如何按老人的心意写信,韩叔看着短短的篇幅总是说:“兔子尾巴,长不了”。显的很失望,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并不觉得惭愧。
我结婚后回家看爸妈,院子里的叔叔阿姨见了都说:“永萍你来了”,只有韩叔说:“永萍你回来了”,韩姨说:“妮你回来了”,围着我问东问西,仿佛是自己的闺女回来了一样高兴。在其他叔叔阿姨心里,嫁出去的姑娘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不把我当自己人了。
我怀孕和坐月子的时候,韩姨还专门带好吃的来看我,韩姨看着我走路姿势,十分肯定地给我婆婆说:“怀的是男孩”,婆婆很开心,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韩姨的依据是什么,最后我确实生了个儿子,是不是很神奇?
以后妈搬到西峰,与这些阿姨见得少了,只要见了面大家都很热情,仿佛见了亲人一样。韩叔以后也搬到西峰和我妈住在一个巷子里,我回娘家去看过他们几次,韩叔韩姨常来我家玩,让爸帮他存钱,取钱。爸妈与韩叔韩姨的友情持续了三十多年,直到他们都相继离世。在我心里,韩叔韩姨比亲姨亲叔还亲,他们的儿女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爸是独生子,没兄弟姊妹,妈的姊妹离得远,好多年见一次,与韩叔韩姨朝夕相处的几十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不是姊妹超过姊妹。
2016年十二月初,韩姨病故,我跪在灵前,泣不成声,就像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一般,眼泪怎么也收不住,我写了悼词,只因天气太冷,时间紧张没有念出来,很多同学觉得吃惊,那种痛只有自己知道。二十多天后,我爸病逝。
后来韩叔以九十六岁高龄去世,我妈也于今年突然走了,小韩从城关到镇原去送了他们最后一程,送爸前一天合水西峰下了很大的雪。虽然四个老人都不在了,但我与她家的情义并没有结束,我和“小孩”“小妞”时不时电话联系,或者去看对方。因为在我们心里,这份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忘记的,也是不可取代的,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值得永远珍惜和纪念。

后记:我们两家三十多年的交情,不是一篇文章就能说的完的,恐怕十天半月也说不完。我妈去年腊月还说:“你韩姨对人热情的,家里来一个人,就像来了七八个人一样”,她是想韩姨了。



耿志平,七零后,甘肃镇原人,自由职业者,商海沉浮二十载,爱好看书,个性随和,花开随喜,花落不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