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延安
作者/师存保
——半个世纪前的步行串联纪实
(原创 家在山河间)
序言
1966年8月下旬,人民日报发表了大连海运学院15名红卫兵从大连徒步到北京的消息,震动了全国。
可能是为了缓解大串联给铁路运输带来的压力,10月下旬,人民日报又发表了《红卫兵不怕远征难》的社论,步行串联之风在全国悄然兴起。
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青年学生的心是最容易点燃的!当时,我们怀着对毛主席无限忠诚的心情,听从党中央号召,相约9名同学,长途跋涉往返步行16天,行走1600余里,到革命圣地接受了延安精神的洗礼。
步行串联,磨练了心志,丰富了阅历,坚定了信仰!是我一生中难以忘记的一段经历。为了永远珍藏这份难忘的记忆,集合同学们的回忆,完成《徒步延安》这篇文字。全文分“开拔受挫”“重振旗鼓”“试过铁索桥”“夜宿羊圈窑”“玉谷糁饼·小米粥”“亲吻南泥湾”“仰慕宝塔山”“返程·徒步花絮”八篇,真实记叙了步行串联中的所历、所见、所感,以此作为对那段岁月的永久纪念。
一 开拔受挫
1966年12月26日。冬日的太阳刚刚升起一杆子高,阳光朗朗地洒在大河之阳的黄土高坡上,而寒气仍然透骨,嗖嗖作响的寒风吹走了阳光的暖意,人们一个个冷得卷缩着脖子。
空旷寂寥的天地间,平陆县部官塬的风南公路旁,一面迎风飘扬的红旗下,一队肩挎背包,朝气蓬勃,手舞足蹈的红卫兵队伍,高唱着《红军不怕远征难》那首铿锵有力的歌曲,斗志昂扬地向中条山快速行进。
这支队伍,便是山西省平陆中学64届(入学)50班一行九人的“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延安长征队”。旗手李长胜高举着印有“长征队”的队旗,昂首阔步地走在最前面。因为他家就住在部官公社的上牛村,是我们长征队翻越部官沟后要路过的第一个村。轻车熟路,兼有带路向导的作用。
我们所到之处,红旗飘舞,歌声飞扬。田间地头的,大路两旁的,村头巷尾的,凡有人群的地方,大家都好奇的朝我们招手欢呼,指指点点,像是欢迎,又像是欢送。虽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但我们心里清楚,大家都在关注议论我们这支步行串联的红卫兵长征队。
行进中,大家前后一字排开,一个紧跟着一个。每个队员的背包上都挂着一个用铁皮切割后制作的毛主席语录牌,刷红漆,喷黄字,样式统一,内容各异。有“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有“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等等。领袖语录激励每个队员士气昂扬,精神振奋!激情四射的年轻人,决心克服长征路上的一切艰难险阻,像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一样,所向披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们翻过柏树岭,下到半坡,在一户老乡家吃了长征路上的第一顿午饭。老乡很热情,饭菜也热乎。按照当时的规定,每人每顿饭交三两粮票一毛钱,学校配发给我们的路途生活费用由李天灵同学统一管理。随后,老乡指引我们翻过门下的深沟,爬上对面的岭梁,一直挥着手喊:小心,注意安全。目送我们渐渐远去。
第一天的行进目标地是运城。爬上坡顶后,要穿过张店塬,然后下中条山。李天灵是张店公社洼里村人,对这一带的道路知道一些。在他俩的导引下,我们爬到了坡顶,踏入了张店塬。塬面海拔高,风力明显加大,大风呼呼作响,在屁股后使劲地推着我们,大家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过了张郭、红咀,向风口村快步前行,准备从那里下山。
中条山从西到东绵延三百余里,黄河在大地写下一个巨大的“几”字后,向东折拐的地方,大山突然隆起,横空出世,并与黄河一起向东绵延。黄河阶梯之上,是黄土高原地貌,由于久经年轮的腐蚀切割,高原成了一条条宽窄不等的碎块塬面和山梁坡岭,呈北高南低之势,素有‘平陆不平沟三千’之称。自南向北,每块塬面和山梁的尽头,皆横亘着连绵不断的坡岭峰峦,或高或低,兀立而起。唯独张店塬的尽头,除了“四洲山”高高耸立之外,两边没有了连绵耸立的山恋,而是陡然倾斜而下的道道山梁和深沟,向下延伸,风口村就坐落在这样的山口之上。
过了风口村,塬面走到了尽头。站在这里俯瞰,远看是一马平川的运城平原,近看是波光粼粼的河东盐池,脚下是渐次倾斜走低的道道山梁和深沟。那时这一带全是土石草山,没有林木,就连成片的灌木丛也不多。稀有的杂木、灌木多生长在坡底或沟心。
这里叫风口,真是名不虚传。我们站在山口,寒风呼啸着从塬面汇集而来,涌入山口,像洪流般倾泻而下,扑向坡岭,我们被吹得站立不稳。队旗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大家三三两两簇拥着开始下山。在风力的推动下,我们脚步踉跄,不由自主地往山下小跑。刚开始,坡度较缓,路还比较好走,虽然脚步不稳,但我们年轻,腿脚麻利,平衡力强。大家一路兴奋不己,谈笑风生,连蹦带跳,往下蹿行。
下完第一阶梯的缓坡之后,山梁开始分岔了,进入坡岭沟谷。我们选择了一条大而长、能够直接通往山底的山梁,顺着半山腰的一条小路继续往下行进。这羊肠小道似路非路,时隐时现,顺着山梁的皱褶,来回缠绕,曲曲折折。在坡岭沟谷里,大风随着地形,归了股,集合成强大的风力,疯狂地吼叫起来,吹的人更加难走,有时几乎要把人刮倒。我们只好抓住零星的荆条之类的灌木,没有可抓的,大家便手拉着手,侧弯着腰挪动。遇到身旁石头凸起的棱角或蒿草的茎杆,便紧紧抓住,一步步往下攀沿。大风呼啸,长征队旗没办法继续举起来,只得卷起来把旗杆当成了拐杖。背包后面挂着的铁皮语录牌,也被大风吹得来回掀动,时而翻上头顶,棱角砸在头上或脸上,割得人生疼,两眼都浸出了泪花。队伍中还有两名女生,一个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肖春娥,另一个是51班的全银果。肖春娥家住晴岚,经常上山,有那种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气,和我们男生一样攀爬在悬崖之上,毫不示弱。但全银果就不一样了,出生平地,未曾走过山路,她弯着腰,扒着石头的棱角,两腿都在打颤,不敢前行。队员们的好奇心、兴奋劲受到挫折,锐气大减。
面对突入而来的遭遇,队员丁建录提议稍做休息,商量对策,稳定情绪。在一个比较避风的沟岔里,我们停了下来,大家七嘴八舌,各献良策。然后,不约而同地解开铁皮语录牌的铁丝,将语录牌暂时插进背包里,有的解开背包带,将语录牌贴在背包后面,与背包紧紧打成一个整体。各自又在周围的灌木丛里折了一根木棍做拐杖。
经过短暂的休整,恢复了体力,整理了行装,大家的情绪也稳定了。肖春娥说:“贼风耍点淫威,哪能吓到长征队?”吴红亮补了一句:“对,怕了还叫长征队!”队友们相互牵拉、搀扶着,沿着曲折起伏的山石路径一步一步往下行走。风大了,大家就站住避一避,就这样爬行了差不多一个多钟头,走到了山梁的尽头。
山梁的尽头是一面陡坡,坡度很大很长,看不见路,但坡底下就是山根了。仔细辨认,一条羊肠似的山石小路,像一串串的S型符号来回盘旋着伸向坡下。站在上面往下看,险象重重,有点眩晕的感觉。初生牛犊不怕虎。队友们互相牵着手,拄着木头棍,一层一层,像蜗牛似的慢慢往下绕。长的短的,陡的缓的,也不知道绕过了几个S型的弯弯道,终于下到山根坡底。
开拔第一天,走这样的山路,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稍作休息后,队伍离开了山根。经一位老农的指引,我们沿着村下的那条大路向西行进。这时,大家回头看了看刚才下来的那个山头,立陡耸立,感到有点后怕。老农说这条路很少有人走,再往西一点还有一条路,要好走的多。他还给我们说:南山的风常年不断,一年一场风,年初到年终。天气不好时,风特别大,刮得天昏地暗,抬不起头。住在南山下的人家,门都打不开。所以,运城盐池南这一带,房门都是开在北边的,树木都是朝北弯着腰。
其实,这常年不断的南风,除了狂风大作时给人们带来不便,平时还是和风习习,造福人间。单说这二百里盐池,就是靠着清凉温和的南风,吹干了盐畦,带走了水分,生化出晶莹剔透的盬盐,不仅造福河东,而且福祉中原塞北,称为国之税银之源。中华民族的先祖禹舜吟唱的《南风歌》,从远古流传至今,就是最好的证明。改革开放后,运城在市中心寸金之地建“南风广场”,被誉为城市会客厅,彰显今人对南风的赞美和期盼。
和盐池并行的这条大路,是土石路面,顺着山根窜下来的南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一阵又一阵卷起尘土和砂石,在头上飞扬,弥漫在大路两旁,时而有飞沙走石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行人一个个蓬头垢面,就像个土人似的。长征队的旗帜还是无法举起来,该有歌声的地方也不唱了,先前朝气蓬勃的队员,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像打了败仗的队伍,一副狼狈的样子。
就这样,我们这支缺少了精气神的队伍,依然坚持着,忍耐着,走过一村又一村。在落日的余辉洒落百里盐湖时,终于赶到了池神庙。那晚,长征队宿营在老南街。
2021年8月6日
作者简介
师存保,1950年出生,1973年参加工作。公务员,现已退休。